分类:剧情片 地区:年份:1937
主演:史楚金,尼克拉·奥赫洛普科夫,VasiliVanin,NikolaiSvobodin
导演:米哈伊尔·罗姆,迪米特里·瓦西里耶夫
更新:2023-02-22 09:58
简介:从芬兰赫尔辛基开往俄罗斯圣彼得堡的列车上,化了妆的弗拉基米..从芬兰赫尔辛基开往俄罗斯圣彼得堡的列车上,化了妆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史楚金BorisShchukin饰)和他的忠诚卫土瓦西里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结束了流放的列宁要回到祖国领导工人阶级举行武装起义,推翻沙皇统治,建立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忐忑的是沙皇退位后新兴的资产阶级政权受到十几个帝国主义国家的支持,武装爆动必将困难重重。临时政府雇了密探四处搜捕列宁,都没有成功。中央委员会开了历史性会议。会后,瓦西里忠实执行上级党(布尔什维克)组织交给他的任务,为了列宁的安全,他把列宁安排住在自己家里过夜,列宁从瓦西里口中知道了农村的情况,又知道了马特维耶夫所掌握的工人运动情况。列宁根据革命形势做出了正确判断......《列宁在十月》电影剧本文/罗姆译/林陵彼得格勒。涅瓦河广阔的河面。迷雾。透过迷雾显出人们熟悉的海军部的轮廓;滨河马路;伊萨基辅大教堂。在寂静中传来远处的一个演讲者的声音:“公民们……”激动的人群。彼得格勒一个广场上的群众大会。士兵,水手,工人,学生。有护耳的帽子,没有边沿的帽子,便帽,毛皮高帽。一个站在木板台上的演讲者耸立在一群听众的上面。这是护国派卡尔恼霍夫律师。他带着一种夸张的激情演讲着,竭力设法“打动人心”:“公民们,我们的自由不是廉价得来的!它是用了贫困的代价,饥饿的代价,流血的代价争取到的……”有一个穿着破旧制服的士兵拨开人群,挤到讲台跟前去。“所以战争应该进行到获得胜利为止!”卡尔恼霍夫激昂地喊叫道。喧闹声,高喊“打倒”声,还有不知谁的一声无力的“乌拉”声把演讲者的话打断了。有人吆喝道:“让演讲的人讲下去!”“现在自由的人民需要把战争进行到胜利为止!”卡尔恼霍夫竭力高喊,盖过群众的叫喊声,顽强地讲着。又爆发出喊叫的声音:“你自己去打吧!打倒战争!”“我们需要战争获得胜利,就像生命需要空气一样。所以我们要用牙齿咬紧敌人的身体!……”那个士兵穿过群众,挤到前面来;他爬到台上去,温和地用手制止演讲者讲下去,把自己折皱的毛皮高帽给他戴上,并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有一个水手走过来帮助士兵。他们很快地给卡尔恼霍夫穿上了破烂的士兵外套。“公民们!啊?怎么一回事?”不知所措的卡尔恼霍夫喃喃地说。“怎么回事?啊?这是干什么?……”“你用嗓子已经喊够了!”士兵截断他的话。“现在你自己做个榜样吧!”他把步枪塞在卡尔恼霍夫的手里。群众欢呼,喊叫:“对!把他送到前线去!”“同志们,”卡尔恼霍夫低声含糊地说。“我很愿意到前线去。请吧!不过,你们看,我不是被征的人……因为照年龄来说,我是不合格的!”“不要紧,你可以合格,”士兵说。“在年龄方面,我们可以给你通融办理。”群众高兴地哈哈大笑:“对!带他去!”在士兵嘘叫和欢笑声中,卡尔恼霍夫被拉下了讲台。一个水手占据了演讲者的位子。、“革命的波罗的海舰队向你们致敬!”他用雷鸣似的声音高喊道。“打倒战争!”群众用高呼“乌拉”的声音来回答他。同志们,这是在1917年10月。听得见单调的声音:“你的证件呢!……你的证件!……”惶惶不安的彼得格勒的暮霭沉沉的街道。陆军士官学校的“士官生”啃兵散布在各个角落里。几乎每一个行人的证件都要受到检査:“你的证件拿出来!……”一个哨兵靠在墙上,显得很无聊。有一个过路的人轻声地问他道:“搜査什么人?”“谁知道呢?”检査的士兵打着哈欠,回答道。“是搜査一个什么德国间谍吧……一个叫奥列宁的……”这个问话的人还没有来得及走开,军官跳到他跟前,问道:“你的证件呢?”“请,拿去看!”军官怀疑地打量一个过路人,他有些像列宁。这一天有一列火车从芬兰开到彼得格勒来。一辆陈旧的火车机车。夜。车窗外面闪现着被灯光照亮的树,一团一团的蒸气。列宁坐在临窗的地方。他穿着深灰色的大衣,戴着折皴的便帽。全人类根据无数的画片和照片认识和敬爱这件大衣和这顶便帽。坐在列宁身旁的是瓦西里,一个又高又瘦的彼得格勒工人。“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瓦西里说,“请你转过头来。”使人觉得,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列宁斜着眼睛看了一下瓦西里,然后又重新转身对着窗户。机车老司机走到列宁跟前:“离开窗户吧,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耸耸肩,离开窗户。他样子很愉快,稍微有些激动。因为禁止他看窗户,他便立刻找到了别的事做。“瓦西里同志,”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说道,“这是给《真理报》的一篇文章。这封信,请你送给娜杰施达·康斯坦丁诺芙娜。并且告诉她说,我已经到彼得格勒了。”“可是你还没有到彼得格勒啊。”列宁调皮地向瓦西里丢了一个眼色,表示:“说是到了呀!”“你告诉她,让她不要着急。并且让她报告我,我写信告诉她的那个问题,维堡区区委会究竟做了些什么……不,不,不,不,你别把这记下来——这个应该记在脑子里!然后,你再打听,波罗的海舰队的水兵在赫尔辛福斯通过了什么决议,奥布霍夫工厂通过了什么决议。这些材料,我明天一早都需要。可能吗?”“困难,”瓦西里说。列宁抬起眼睛来看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并不是问困难不困难。我是问可能不可能?”“我去打听看。”“这就是另外一种说法了!”车站的月台。夜。忙乱。旅客们奔跑着,站长走出来,巡路员走到钟那里去——列车到达前的一片惯常的忙碌景象。一个值班的军官带着几个士官生叫住站长。“第几次列车?”“从芬兰开来的第七十五次列车。”“听命令!”值班军官命令说。“我再提醒一次——所有的旅客都要检査,绝无例外,一个也不要放过!凡是可疑的人都扣留下来!”“遵命!”“士官生廖霍夫斯基,你去检查机车和燃料车。”“遵命!”士官生奔跑着,在月台上分布开来。他们一共有四十来个人。在机车里可以感觉得到已经开近彼得格勒了。司机紧张地向黑暗中注视着。瓦西里把一支手枪交给列宁:“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把这支勃朗宁拿去。”“不,我不拿!党既然责成你完全负责保护,送我到达目的地,你就负责送吧。”“那么请您离开窗,”瓦西里断然说。“这可以……”列车进站,驶近月台。士官生沿着月台分布,排列两行。列车还没有停下来,他们已经飞奔到各站台上去,跳上车门的踏板。“把证件预备好!”“你的证件!”喧哗声,抗辩声。各站口都在进行检査。跑单帮的惊慌地躲避着,但是他们发觉这里并不是在检査食物,便又重新走到站台,自愿地拿出自己的证件来。说话声。一片忙乱。女人的叫喊声。瓦西里从机车上跳下来,急急忙忙地把机车和列车间的挂勾脱开。机车立刻开走。瓦西里在后面追赶着,跳上机车的梯级。立刻听到吹哨声。几个士官生在机车后面追赶着。但是机车很快地向前远远开去,隐没在黑暗中。机车在离开车站较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听得见后面远处有士官生的吹哨声。“到了,”老机师说。列宁和他握手:“太谢谢了,同志!”列宁和瓦西里走下机车,越过铁道,就在荒僻的铁道旁的黑暗中隐没了。彼得格勒近郊一座房屋中的一个狭窄而肮脏的楼梯。铁栏杆,油漆剥落了的梯级。列宁和瓦西里顺着楼梯拾级而上。他们走到门上蒙着黑漆布的一家门口。瓦西里小心地在门上先敲了两下,然后又敲一下。门里有声音传出来:“外面是谁?”“康斯坦丁·彼得罗维奇,”列宁回答说。门开了,门里是一个中年的、头发花白、身材不高的女人,她的脸上由于快乐而发出光彩。“谢谢上帝,谢谢上帝!请进来。”列宁和瓦西里走进一个小小的前间。“安娜·米海洛夫娜,很不放心吧?”列宁快乐地说。“当然,当然。”“那么,您好啊!”三个人都笑了。他们是这样欢笑,就好像发生了一件非常重大的和快乐的事情。“您好,安娜·米海洛夫娜!”瓦西里终于说了。列宁把衣帽脱下来,挂在衣架上。三个人都站着,互相看着,微笑着。“嗳,请指点,往哪儿走?”列宁问。安娜·米海洛夫娜指着一个房间说:“笔直走。”列宁和瓦西里握手告别:“再见,再见。”1917年的一个秋夜,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就这样从芬兰回到了彼得格勒,为了提出立刻武装起义的问题……10月10日举行中央会议。彼得格勒一条空旷的街道。暗洞洞的一座房子。一个人沿着这座房子来来回回地走着。另外一个人站在台阶跟前。瓦西里从这房子的台阶上走下来看看街道。一个守护的人很快地走到他跟前。“嗳,怎么样了?”他焦急地问。“在讨论着。”“为什么这么久?”“在决定世界问题,你却嫌太久了,”瓦西里回答。“嗳,去看好,看着,看着!……”瓦西里重新走进去,走上楼梯。用钥匙把门打开,走进前间。这里,在大衣、便帽、呢帽中间还坐着另外一个守护的人。这是一个中年的留着髭须的工人。瓦西里踮着脚走到那人的跟前。显然是列宁的有力的声音传到了前间里来。列宁站在灯下,他愤怒地斥责着自己的反对者。巨大的前额,强烈的、出人意表的双手的动作。在倾听着的人们中有斯大林、捷尔任斯基、斯维尔德洛夫、乌里茨基。“托洛茨基、加米涅夫的提议和季诺维也夫的提议之间,”列宁说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差别。这两个提议的意思都是要等待。是等待苏维埃代表大会呢,还是等待立宪会议——反正一样——都是等待!嗯,看样子,我们不能和他们同路走了。我们不能等待资产阶级来绞杀革命!斯大林同志说,我们不能等待,这是完全对的。”斯大林注意地听着自己伟大导师和朋友的话。“托洛茨基、加米涅夫和季诺维也夫的两个提议是完完全全的痴念头,或者是完完全全的叛变!”伊里奇继续愤怒地说。“这些可怜的悲观主义者在这里不断地问我们:假使,如果,假使,如果……这些理由使人想起一句格言:‘一个傻瓜所能提出的问题,比十个聪明人所能解决的要多十倍。’”笑声。瓦西里和中年的工人在前间里交换着眼色。他们的脸上流露出欣喜的光彩。“我再重复说一遍:必须十分坚决地提出立刻武装起义的问题,”伊里奇继续说,“苏维埃立刻夺取全部政权的问题。要同时出其不意地迅速进攻彼得格勒。把我们的三支主要力量——海军、工人和陆军部队配合起来。”列宁的脸上燃烧着激动的感情。他的动作急剧而有力。他的手在空中劈了几下,好似表示这三个主力。“……第一步先占领电话局、电报局、火车站和桥梁;并且要不惜任何代价守住这些地方。任务就是这样,完成这任务需要精巧的艺术和三倍的勇气。”瓦西里站在门旁,紧张地听着传到前间里来的伊里奇的声音,突然转过身去,倾听一会,跑到楼梯上去。一队骑兵巡逻队在街上跑过。瓦西里从台阶跳到街上。骑兵队的马蹄声渐渐去远。……某个大国大使的办公室。百万富翁,工厂主,俄国临时政府的阁员捷列申柯和柯诺瓦洛夫,还有一个什么将军,两个上校,都坐在安乐椅上。在深处,像一只大象似的罗将科,把一双肉鼓鼓的手叠在自己的肚子上,像躺着似的坐在沙发上。大使在那里抽着雪茄烟。他显出抱怨和不满的样手。他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夜礼服的军事随员。在他那干巴巴的身材上,可以感觉得出一个军官的挺直的架子。某国大使不慌不忙地、从容不迫地、吃力地说着俄文。有时他长久地导找着他所需要的字眼,使全场静默,然后咬字清楚地说出他所不习惯的俄文字。“我想爽爽快快地说得明白些,俄国必须有某种秩序!……”大使说。“神圣的真理!”罗将科从自己的角落里用浓重的低音发出牛叫似的声音,“需要铁拳!”在他细小的眼睛里显出模糊的忧郁。“这种秩序,”大使不动声色地、单调地说,“现在看起来,要公开地建立是不可能的……但是敝国政府责成敝人给予一切援助,在俄国建立铁的秩序并继续进行战争。……”大使环顾一下在座的人。“我的话完了,”他安静地结束了讲话。静场。大家都沮丧地交换眼色,叹气。看样子,他们不大相信大使先生的话。而大使呢,还是神色不动地抽着雪茄烟,等候着。最后,厂长柳淑夫从安乐椅里稍微欠起身来。“嗳,诸位,”他咳了几声,说道,“这些话我们听过十几次了,什么独裁——铁拳,铁拳——独裁。我们同意,我们拿出钱来。这实在叫人讨厌死了!”“讨厌给钱了吗?”基里林上校说。“不是钱给得讨厌死了,是听得讨厌死了,”柳淑夫打断他的话。“我们并不是舍不得钱。要多少?要一百万?要一千万?”“就是一万万也可以给!……”大使安静地插嘴说。“要多少就拿多少,拿去!”柳淑夫十分激动地喊道。“要割去半个俄国吗?我们就割!我们可以把高加索割给英国!拿去好了!(大使安静地点点头。)把乌克兰送给这个……是的,大家都知道是谁……就让他们吞下吧!我们并不吝惜!我们什么都同意。可是你们得推举出一个人来啊,举出一个我们可以相信的人!”柳淑夫要求着,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脯,几乎要号哭了。“来一个真正的扼杀者,刽子手!诸位,要一个真正厉害的人!”“神圣的真理!”罗将科高吼起来。“不过,当然,”柳淑夫又接下去说,“并不是把钱交给克伦斯基名下!”百万富翁古柯洛夫,一个瘦骨嶙岣的高个子,俯身向前说:“大使先生认为应该从哪儿着手呢?”大使沉默,考虑怎样回答。捷列申柯回答古柯洛夫说:“首先必须解除工厂的武装。”“这是社会革命党和孟什维克所能做到的,”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先生说。“我以为对于布尔什维克的领袖,”大使语句清晰地说,“也必须采取某些措施。”“应该杀死列宁!”罗将科高喊道,“而且马上干!”大使和随员交换眼色。“我本想用外交的语言来说的,”大使一字一顿地说,“可是罗将科先生……”大使想了一会儿,然后把话说完:“把我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门开了,走进一个秘书。随员和秘书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俯身向大使耳边窃窃私语。大使点头。秘书下。“请大家原谅,”大使说,“我擅自邀请了几位民主党派的代表来一同商议。”大使稍微站起身来迎接走进来的人。“你们都认识吗?”他向在座的人用手一招,问道。大家互相鞠躬,致意……“民主”党派的代表们向大家打完招呼和问候完毕。“请坐!”大使说。大家坐下……举行中央会议的那座房子面前的街道。虽然叛徒反抗,武装起义的决定还是通过了。中央委员会会议到清晨才结束。前间。瓦西里和中年工人在听着。从会议室传出一个中央委员的声音:“同志们,选入领导起义的革命军事中心的有斯大林、斯维尔德洛夫、捷尔任斯基、乌里茨基……”瓦西里迅速地跑到下面去,轻声地告诉守护人说,会议完了。守护人赶快各就岗位。会议室的门开了。捷尔任斯基走进前间。“同志们,一个人一个人分开走。让伊里奇先出去。”哄哄然的谈话声。瓦西里奔上楼梯。列宁向他迎面走来。他没有穿大衣。一个守护人拦住他:“请等一会,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哦……好吧!”列宁说。他在楼梯上站住,等候,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列宁充满着内心的力量,他眯着眼晴。他在想着什么事情。捷尔任斯基手拿一件披风从楼梯上跑下来,走到静候着的列宁的面前。“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现在外面又冷又潮湿。把披风披起来吧。”“不,不,什么也不用,无论如何不要。很暖和。”列宁在热烈的辩论之后,也许真的很热。“您得尊重中央对于这一点所作的特别决定,”捷尔任斯基不容分辩地说。列宁笑了起来,顺从地耸耸肩。捷尔任斯基把自己的披风给列宁披上,并且送他到门口。他们互相握手。瓦西里从楼梯上飞奔下来,跳到街上,追赶列宁。“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天快亮了,”他说。“在黎明以前是走不到桑普松尼也夫街的。得到我家去睡一会。”“好的。”列宁和中央会议的守护工人握手告别,和瓦西里一起走开。他走得这样快,长腿的瓦西里都几乎追不上他。彼得格勒潮湿的黎明。迷雾。湿漉漉的石子路。空阒无人,寂静无声。中央委员一个一个地走了。彼得格勒的一座桥。迷雾。几个孤独的行人的脚步声。高身材的体格端正的上校基里林和孟什维克树柯夫——一个虚弱不堪、脊背有些驼的人,长着一副小脸,长长的颈根,有一小撮尖胡须,眼睛乌溜溜的——在桥上走过。他们从桥上走下来,在街上走着。面包店门前站了一长列的妇女。“他,这个列宁,究竟在什么地方?”树柯夫有些口吃地问道,“躲在内地昵?还是躲在喀琅施塔得海军中间?”“他就在这里,在彼得格勒本城,”基里林回答说。“我可以担保。”他们同买面包的行列并排了。树柯夫看了一下打着寒噤的妇女们。“也许在这个行列里有什么人给他排队领面包吧?”“可能。”基里林和树柯夫继续往前走。沉默无言。“怎么找得到他呢?”树柯夫突然忍不住地高声说。“我们一定找得到他,”基里林满有信心地说。列宁和瓦西里朝着基里林和树柯夫迎面走来。他们打了一个照面。基里林拦住了列宁的路。“借个火,”他说着,注视列宁的脸。“我没有火柴,”列宁安静地回答,走了过去。基里林转身要跟列宁,瓦西里一个箭步向他跳了过去。“我有!”瓦西里和蔼地说,用自己的背挡住了列宁。他摸出火柴,长久地划着,给基里林点烟,用手掌挡住风,保护火。这时列宁很快地走远了。地下室里的一间极简陋的工人住宅。一张没有颜色的杉木桌子,一张床,一只带窄镜子的很旧的小木橱。搁板上放着几本书。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一架缝纫机在辘辘地响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弯着腰缝做东西。这是瓦西里的妻子娜达莎。她停止缝纫,倾听,站起来。脚步声。敲门声。列宁和瓦西里走进房间。“您好!”列宁在门口快乐地向娜达莎打招呼。“您好!”娜达莎胆怯地回答。瓦西里走到她跟前。“娜达莎,这位同志要在我们家过夜。”“对不住,要麻烦你们了,”列宁说。“请坐!”娜达莎喃喃地说。“谢谢!”“要喝茶吗?”“不,不,不打扰。我不喝……瓦西里同志,假使你有彼得格勒地图,请你拿给我看看……”瓦西里不知所措地,有些为难地看着列宁。他没有市区地图。他怀着极小的希望转过身去望着娜达莎。“没有吧?”他问。“没有,”娜达莎回答。“嗯,那有什么办法呢!”列宁快乐地,但显然是有些失望地说了一句。这时瓦西里急急忙忙对娜达莎附耳低语:“娜达莎!这位同志要好好睡一觉。你去给他铺一下床,我们睡在地板上。”列宁在房间里跨了几步,仔细观看房里的陈设。他走到桌子跟前,看见娜达莎的缝活,突然间,他脸上闪射出温和的微笑。“哎哟,多可爱呀!”他说。“小围嘴!恭喜你们。诚心地恭喜你们,同志们!”列宁欢喜地笑着,拿起小围嘴在手里转着。“我们盼望养个儿子,”瓦西里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解释说。娜达莎伸直了腰,她的脸上显出忧郁的样子:“很可怕,并且也不是时候。”“你别说了!”瓦西里喃喃地说。“这时候又饥饿又困难,”娜达莎继续说,“四分之一磅的面包够吃什么的?他又算个什么父亲!”“怎么呢?”瓦西里问。“不是坐牢就是充军……”娜达莎回答。“原来是这样……”瓦西里真有些慌了,他掩藏着窘态。“等一等,等一等!”列宁深思地说道。“什么事情都快要改变了。快了,快了!……”他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远处,好像要在自己面前看到俄国美好的未来似的。然后他把小围嘴放下,把孩子的小鞋拿在手里,这时他才发顼他们夫妇两个在忙着给他铺床。“你们这是给我预备的?无论如何不要!”他很快地走到床跟前。“给我铺在这里!”列宁拿起被窝,把它拖到屋角里去。瓦西里追过去,试图反对:“弗拉兹米尔·伊……康斯坦丁·彼得罗维奇……”“这才对呀!”列宁这才严厉地打断他的话说。“康斯坦丁·彼得罗维奇可以躺在椅子上,就在这里,或是干脆就躺在地板上。”他的声调像斩钉截铁一般。瓦西里立刻明白,争论是无用的。“让我这样来安排吧,”瓦西里拿草垫子放在靠窗口的地板上。“这样可以……”列宁同意。他们跪在草垫子面前,两人一起把它铺好。“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瓦西里低声地恳求道,“你躺在那里。嗯,躺下吧!……”“不,不!你别争了,反正没有用处的!……你听我说,瓦西里同志,现在到邻居家去能借到一张彼得格勒的地图吗?哦,不行了,太晚了!好吧,我们就睡觉吧。把书放在头底下做枕头。书在什么地方?”列宁轻捷地跳起来,环顾四周。看见搁板上有书,便拿下几本。“拿住。嗳,这个样子……”他把好几本书放在草垫子下面,突然停住手,拿起一本书细细地看了一下。“这本书不能当枕头,应该放在脚底下——这样无聊的书是不能当枕头的。”“瓦西里……彼得来了一封信……”娜达莎轻声地喊丈夫。“等一会看……”瓦西里挥手说。列宁坚决地要他到妻子跟前去。“你去看,你去看!我自己来铺!”“是乡下来的信,她的兄弟来的,”瓦西里说。列宁伸直了腰:“啊,乡下来的信……这倒很有意思。假使可以的话,你倒念出来听听看。”“好,”瓦西里走到娜达莎坐着的床跟前去,同她并排地坐下,接信。“嗳,拿来,拿来,娜达莎。”瓦西里先把信的开头低声地、喃喃地读过去。终于找到了有意思的地方。“瞧这儿,”他开始读着,一面困难地辨别着乡下人的潦草字迹。“……‘现在我们和前线回来的人一同把事情干起来了。我们把牲口给分了,把吉林季亦夫地主家烧光了。……’”瓦西里向列宁看了一眼。列宁郑重其事地、安静地点着头,好像他在肯定,对吉林季亦夫家处理得正确而合乎情理。“底下,”瓦西里又继续念道:“……‘就是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分土地,还是要等什么命令发下来……’”“要分!要分!”列宁很有力地插进来说。“写信去,叫他们分地。”“……‘对地主又该怎么办?……’”瓦西里继续念着。“撵走!”列宁说。“让他们把地主都撵走!……”“下面写着:……‘想要赶走他们,后来又决定,把他们都宰了。’”“啊,”列宁安静地说。“嗯……这是一封很有意思的信!”“嗳,这里还有,”瓦西里不由得微笑起来,“‘你没有看见过列宁吗?来信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子。这两天这里大家争论——这里有人说,他是红头发,斜白眼。但是我们却认为他是一个独立有主张的男子汉,很严厉,个子很大……’”瓦西里看着微笑的、根本不是大个子的列宁。“怎么办呢?”他问道。列宁的眼睛在笑。“嗯,嗯,”列宁哼哼唧唧地说,“这有什么办法呢?不是写得明明白白的吗?嗯……嗯……”“是的,写着。”“也许我们该睡觉去吧?”列宁问道。“睡去……”瓦西里不肯定地拖长声音说。“睡去!”列宁笑着回答他。“好吧,睡觉去,”瓦西里最后说。他们两人都十分想要哈哈大笑,但是因为娜达莎在场,只好忍着不笑:她不知道,并且不应该知道,这位身材不高的、很结实的、秃顶宽额的人,这样一个很平凡的、好像已经相识了一百年的人,就是列宁。列宁和瓦西里拿着两件大衣走到窗下的地铺那里去。两人蹲下把大衣铺好。“瓦西里同志,我们明天就要……”列宁很低地对着瓦西里的耳朵说,声音低得只能听出个别的字眼:“奥布霍夫厂……纳尔瓦厂……两营的武器……然后……到彼得格勒委员会……”“一切都办到,”瓦西里说。娜达莎凝视着列宁,她开始有些明白了。她胆怯地问道:“康斯坦丁·彼得罗维奇,您见过列宁吗?”列宁和瓦西里很快地站起来。列守慢慢地走到娜达莎跟前,向她注视了一会。“见过,”他说。“他是什么样子?”“列宁吗?”列宁反问一句,无可奈何地望着瓦西里。“唔……瓦西里同志,他是什么样子?”“列宁吗?”瓦西里也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拖长着声音。“我怕——我不得不给您说穿,”列宁对娜达莎说。瓦西里急忙打断伊里奇的话:“他……他,娜达莎,是这样的……”“是一个矮个子,”列宁坚决地说。瓦西里装出惊奇的样子:“难道是?”“是的,是的,矮个子,稍微有些秃顶。”瓦西里完全慌了:“是吗?”“是的,”列宁悲痛地说,“是的。完全秃顶了!所以完全不是,完全不是那个样子……嗳……去睡吧!”瓦西里好容易忍住笑声,接着说:“是的。睡吧!娜达莎,睡吧,睡吧!”但是娜达莎却仔细地端详列宁的样子。“睡吧!睡吧!”列宁几乎像喊叫似的说。“瓦西里同志,你明天能给我弄一张彼得格勒的地图来吗?”“一定。”“嗳,睡觉,睡觉,睡觉!”列宁走到屋角里,断然躺下。瓦西里走到桌子跟前,坐下,从袋里摸出手枪。“睡吧,娜达莎……睡吧!”他喃喃地说。“那么你呢,瓦西里?”“好了,好了,睡觉吧。”钟滴答滴答地响着。瓦西里靠在椅背上。他的眼皮渐渐地要阖起来了。他换了一个姿势,把脑袋振摇一下,但睡意还是不可抑止地使他的脑袋往下垂。瓦西里费力地站了起来,踮着脚走到过道里。他打开脸盆上面的水龙头,把冷水浇到头上。他站了好久,直到头脑完全清醒,才走进房间。娜达莎坐在床上,注视着丈夫。瓦西里用手巾擦过脸、脖手、头,坐在屋角里的箱子上。钟滴答滴答地响着。……瓦西里两眼一直看着盖上捷尔任斯基的披风、躺在屋角里地铺上的人。娜达莎一言不发地走到丈夫跟前,坐在他的旁边。瓦西里默默地拥抱着她的肩,她把头偎在丈夫的胸前。他们长久地这祥坐着,然后,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是他?”瓦西里摇摇头。但是娜达莎已经明白,这就是列宁,她也知道,丈夫不能把这点告诉她。她沉默不言,紧倚着瓦西里,注视着屋角,注视着那个睡着的人,他的名字在全世界人的嘴里说着,他的名字是一切劳动者、一切被压迫者的希望。……钟滴答滴答地响着。瓦西里和娜达莎坐着,看着列宁。……就这样,在地板上,盖着别人的披风,在开过决定人类命运的会议之后,睡着无产阶级革命的天才,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一个彼得格勒大冶金工厂工长的房间。这里挤满了人。站在后面的人为了观看发生着的事情,还爬上了长椅。说话声,嘈杂声。浓密的马合烟草的烟雾。瓦西里和马特维也夫——一个彼得格勒的工人,身材不高,样子很随便,有一双机灵的欢笑的眼睛,——拨开人群,挤到桌子跟前。马特维也夫有一种习惯,时常摸出木梳来梳梳自己稀疏的头发。“布尔什维克同志们,”马特维也夫一面走,一面喊,叫大家安静。“布尔什维克同志们!我党中央委员会……不过要低声点,不要叫唤!……我党中央委员会已经决定武装起义!”工人们像风暴似的骚动起来。脸上是惊喜的表情。一阵兴奋的赞叹声传遍全房间。“低声点,同志们,低声点!”马特维也夫急急忙忙地说。“全部政权归苏维埃!”“马特维也夫,可以喊‘乌拉’吗?”一个工人问。“什么,什么?你怎么啦,开玩笑吗?”“我们低声点,马特维也夫,我们低声点喊。”“低声点?……好吧,低声点可以。”“同志们,乌拉!”“乌拉!”的欢呼声是轻轻地喊的,几乎是低声耳语似的,但结果还是相当雄壮。马特维也夫俯身向瓦西里:“听说,伊里奇曾经出席中央委员会的会议。”瓦西里的脸上装出绝对真实的惊讶的神情:“哪有的话……嗳,你怎么啦……没有。”马特维也夫注视着瓦西里的眼睛。瓦西里答以孩子似的、光芒四射的、真诚的目光。很难怀疑他说的不是真话,但是马特维也夫就是不相信。“低声点,同志们,低声点!低声点,”他快乐地说。“现在请彼得格勒党委代表发言。”彼得格勒党委代表格罗莫夫站起来说话——他个子不高,穿着皮短袄:“同志们!我要跟你们说的话很简短。工厂委员会有没有电话?”马特维也夫:有。格罗莫夫:派人值班,整天整夜地守在电话旁边。马特维也夫:勃利诺夫!米发宁柯!勃利诺夫和米罗宁柯答应着站出来。马特维也夫:带人去占据岗位。勃利诺夫:是!他和米罗宁柯一起走了。格罗莫夫派一队人到斯莫尔尼去做联络。马特维也夫马:柳斯京!马柳斯京:有!马特维也夫:你挑十个人去,你自己做队长。马柳斯京:是!(下)格罗莫夫:现在关于装甲车部队……马特维也夫:哦,知道。裴洛夫!里亚比宁!裴洛夫:有!里亚比宁:在这里!马特维也夫:你们同装甲车部队的人联系得怎么样了?裴洛夫:里面有人,可以去找……马特维也夫:和我一同去,我们去宣传鼓动。裴洛夫和里亚比宁:好吧。格罗莫夫:现在,是关于包扎救伤的材料……马特维也夫:季莫斯京!(静场)季莫斯京!季莫斯京!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有一双天真的圆溜溜的眼睛,从人群里走到最前列。“有!有!”他急急忙忙地应声道。马特维也夫:(模仿着)有,有……你到药房去,向他们要些药水棉花。季莫斯京:要多少?马特维也夫:什么要多少?季莫斯京:是呀,棉花要多少?马特维也夫:啊,要多少……有多少,就拿多少(大家笑)……还要绷带,还要碘酒……这样大瓶子的。马特维也夫怕他不懂,用手做样子给他看。做出的样子有水桶大。季莫斯京:可是钱呢?大家又笑。马特维也夫:啊呀,钱……你写收条给他们——新政权会付账的。季莫斯京:是吗……可是,假使不付钱他们不给呢?马特维也夫:你去商量一下。好好地商量,悄悄地。他们会给的……季莫斯京:(不相信地)他们会给?马特维也夫:会给的!要不你带一个什么人去帮忙吧。季莫斯京:不用!我一个人就行……他跑出去执行任务了。格罗莫夫:现在的问题要更加重要些。你们这里有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吗?马特维也夫:(带着愁容地)哦,自然,有!格罗莫夫:派宣传鼓动员到各车间去。马特维也夫:那么,同志们,这意思就是,我们……他还没有说完话。一个身体赢弱、个子矮小的工人比丘根气都喘不过来地挤到桌子跟前。比丘根:(向马特维也夫)到工厂委员会去,赶快!马特维也夫:出了什么事情?比丘根:政府次长来了。全屋子的人都激动起来。马特维也夫:这是关于枪械的事情,一定是。马特维也夫一股劲往外冲。瓦西里拦住了他。瓦西里:我去和他们谈谈。(下)马特维也夫:(目送着他)吗,好吧。我们这里来给他们预备欢迎会。(发令)宣传员同志们,到各车间去!第一班,机器车间:伐赫罗明柯、那乌木夫、索柯洛夫;铸炼车间:席列士诺夫、拉多加;铁工车间:波达平柯……工厂委员会的办公室。是一间很大的,空空洞洞的阁楼式的房间。有一个螺旋式的楼梯从下面通上来。几条长木凳,几把椅子。一张被墨水染污了的杉木桌子。一只古老的手摇电话机。房间里有几个工人。孟什维克树柯夫和鲁特柯夫斯基——内政部次长,一个神经质的知识分子,戴着夹鼻眼镜,阔边礼帽,他们有别于工人地站在一旁。旁边还有次长卫队的两名军官立正站着。瓦西里从蝶旋形楼梯走上来。“喂,有什么事情?这是哪一位?……”他的样子很随便,很天真,甚至有些愚蠢。鲁特柯夫斯甚怀疑地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一番。“我们要找工厂委员会主席说话,”他冷冷地、命令式地说。“哦,我代替他,我代替他,”瓦西里和善地说,走到鲁特柯夫斯基跟前,和他热烈地握手。鲁特柯夫斯基把树柯夫介绍给他:“中央执行委员会的代表……”树柯夫鞠躬,口吃地自我介绍道:“树……树……树柯夫……”鲁特柯夫斯基指着两个军官说:“这是……”“嗳,是呀……当然罗!”瓦西里同情地,甚至于带着赞同的口气说。静场。“这个……”鲁特柯夫斯基说。“是呀,是呀……”瓦西里回答。又是静扬。又有几个工人走进工厂委员会的办公室。大家都默不作声,端详着临时政府的代表。工人们在场使鲁特柯夫斯基无法开始谈话。他向四周看了一遍,挽住瓦西里的手。“那么,我们走吧,到什么地方去谈谈。”“可是群众并不妨碍我呀,”瓦西里率直地回答。“我们对无产阶级并不保守秘密。请坐下来!”“请坐下来”这句话也不知是对鲁特柯夫斯基说,或是对树柯夫说,还是对工人们说的。瓦西里端了两把椅子过来,重复说:“请坐下来!”工人们明白瓦西里的意思,在部长们还没有来得及走过来的时候,便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于是瓦西里把部长们推到板凳跟前去,一面说:“请坐。”但是鲁特柯夫斯基不愿意坐下。他估计了形势,决定当着工人们的面开始谈判。鲁特柯夫斯基:听说你们工人有枪械,这话对吗?瓦西里:(天真地)好像有一点。鲁特柯夫斯基:可是据我们所得到的消息,这个‘好像有一点’可以武装两营的兵士。是吗?瓦西里:(微笑着)啊,难道有两营……您说哪里话……不过,我也不知道,没有计算过。可是,武器是我们私人的,都是自己的。鲁特柯夫斯基:(严厉地)噢,这种私人的武器应该缴出来给前线用。树柯夫:(走进一步)为……为了保护民……民主共和国。瓦西里:(聚精会神地考虑)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应该和大家去商议商议。鲁特柯夫斯基:好。有半个钟头你们够了吧?瓦西里:(和善地)唔,哪里用得着……我一会儿,很快就来。喂,弟兄们去吧,商议商议看……我这就去,很就来!瓦西里走下楼梯去,工人们一阵喧嚣跟着他走下去。办公室空了。最后一个工人刚走下去,便听到有匀称的皮靴声,武装的工人保卫员走进了办公室。这都是些健壮的、宽肩的青年,穿着短皮袄,挂着手枪。为首的一个是勃利诺夫。勃利诺夫在鲁特柯夫斯基和树柯夫的面前走过,好像没有看见他们似的。他走到站在电话机旁边的军官面前。勃利诺夫很有礼貌地说:“请站开些,公民,请往那边挪动一下。”他温和地把军官们从电话机旁推开,自己站到看守电话的岗位上。树柯夫和鲁特柯夫斯基等候着。过了半小时。树柯夫摸出表,看了一看:“半……半小时过去了。”鲁特柯夫斯基冷冷地看看他。“对呀,”他说。沉默……又过了半小时。树柯夫又摸出表来,看了一下:“又是半……半小时过去了!”鲁特柯夫斯基站起来。“是吗?”他说,同时向一个军官命令道:“招呼卫兵来。”他是这样相信他的命令一定会被执行,所以甚至没有等候回答,就很快地走到楼梯跟前去。军官走到电话跟前去。勃利诺夫拦阻他,缓慢而安静地说:“对不住,公民,不能走近电话。您要什么?要招呼次长的卫兵吗?……这可以。”勃利诺夫拿起耳机来,摇电话,吹气,总之,为了使用这种陈旧过时的通话器所需要的一切手续,他都做了。“接传达室!”勃利诺夫喊道。“传达室吗?……是传达室吗?……你们那里大门口,有士官生站着吗?……有多少?……哦!……那么,放他们进来……对,全放进来……没有关系。”勃利诺夫把电话挂上。军官拔脚去追赶鲁特柯夫斯基。大工厂的机器车间。车床的喧闹声,转动着的吊车的轰隆声和铿锵声。几乎所有的工人都武装起来了。有人把步枪靠在车床上,有人用皮带把步枪背在肩上。一阵喊声透过车间的喧嚣声传来:“嗳!来了!来了!”树柯夫和鲁特柯夫斯某带着两个军官,走进车间的大门。鲁特柯夫斯基用眼睛寻找瓦西里,瓦西里正在同一个青年工人谈话。“您,怎么,捉弄我们吗?”鲁特柯夫斯基注视着瓦西里,怒气冲冲地问道。瓦西里两手一摊,说道:“你们说哪里话,公民们!……”“你和工人谈过没有?”“谈过了。”“怎么样?”“他们说——我们没有什么枪械。”鲁特柯夫斯基几乎控制不住他的狂怒:“哼……那么这是什么?”他随手指着近旁靠在车床上的一支步枪。“是呀,我也是这样对他们说:喂,朋友,这是什么?”瓦西里带着天真的信任的口吻说。“可是,唉,他们难道有良心吗……他们说——这是我们自己的私产,不关你的事;这个,就像是自己的衣服或是裤子一样。”瓦西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无法了解究竟他是嘲笑呢,还是说真心话。“同……同志,你可明白,什么叫做拒缴枪械吗?”树柯夫插进来说。“树柯夫同志,他什么都很清楚明白!”鲁特柯夫斯基严厉地打断他的话,转过身去,对着车间,高声地问道:“同志们,这里有社会革命党人吗?”静场。鲁特柯夫斯基等着回答。但是工人们默默地看看他:谁都不急于承认自己是社会革命党人。于是树柯夫走到前面去。“有孟……孟什维克吗?”他高声喊。树柯夫和鲁特柯夫斯某的处境显得很僵。一个青年工人打破沉寂。“嗳,为什么你们不作声?”他向工人们叫着,走到树柯夫和鲁特柯夫斯基面前去。“我们这里有社会革命党员,也有孟什维克。来,我指给你们看。”那个工人领鲁特柯夫斯基和树柯夫在通道里走着,领他们走到一个留着胡子的老头子面前,那老头子正在磨着车床上的一个零件。和所有的工人一样,他的步枪靠在车床上。“喂,同乡来了,”青年工人快乐地对老头子说。老头子放下工作,伸直了腰。他微微低下头,透过眼镜,看着鲁特柯夫斯基和树柯夫。“你是社会革命党的党员吗?”鲁特柯夫斯基问道。“加入过,”老头子沉默了一会儿,不乐意地回答说。“那好。我是鲁特柯夫斯基。同志,你是我党一个有自觉性的党员,现在我对你说,同志,前线需要枪械——我请你把你的步枪缴出来。”老头子不作声。“嗳,你要步枪做什么,啊?做什么?”鲁特柯夫斯基继续有些口吃地说。他很小心地把老头子的步枪拿过来,但是老人也很温和地把步枪从鲁特柯夫斯基的手里夺回去。“有用处,他不肯定地,但是郑重地说。鲁特柯夫斯基咬咬嘴唇。“对不住,你服从临时政府吗?”“临时政府?”老头子不信任地反问说。“是的。”“请你原谅,并不怎么很服从。”鲁特柯夫斯基气得脸都发白了。树柯夫插进来。“那么中央执行委员会你服从吗?”树柯夫严厉地问。老头子从头到脚地看看树柯夫,反问道:“就是说服从你吗?”“是的。”“不!”老头子断然说。“对不住,”鲁特柯夫斯基有些忍不住了。“那么……那么……这样说来……你……你……根本谁也不服从了!”老头子耸耸肩:“我们为什么不服从呢?应该服从谁,就服从谁。”“那么是谁呢?我问你,你是服从谁?!”鲁特柯夫斯基喊了起来。老头子沉默。“那么……服从谁?服从谁?”树柯夫也问着。“具体些说,服从谁?”鲁特柯夫斯基要求回答。“哼,你呀,打这里滚出去吧。”老头子再也忍不住了。“干吗老缠着我不放?!朋友们,他干吗老缠住我呀?”鲁特柯夫斯基伸直了腰,冷冷地眯起眼睛来。“中尉先生,”他低声命令说,“把枪缴下!”中尉奉命从卫队里向老头子冲过去,但老头子用了出人意外的气力把他一推。中尉摔倒在地上。“少尉先生,发信号!”鲁特柯夫斯基用更加冷漠和清晰的声音说。少尉拿出哨子来狂吹。一排武装的士官生快步走进敞开着的车间的大门。他们通过车间的通道,跑到鲁特柯夫斯基面前。“缴械!”鲁特柯夫斯基对一个跑近前来的排长说。“遵命!”军官转过身去,预备发命令,但是他没有来得及。这时突然出现在他旁边的马特维也夫用手冷冷地止住他,并且说:“安静点,同志们,要安静点!”这时候工厂的汽笛声响了,在这汽笛声中,一群一群的武装工人声势浩大地从各个门里跑进车间的大门。他们从四面八方把士官生团团围住。工人挤满了车间。士官生陷入重围。这一切发生得这样迅速,鲁特柯夫斯基简直转不过念头来,军官也来不及下什么命令。士官生像一群受惊的牲畜,在车间的当中偎依着自己的指挥官。汽笛声停止了。紧张的寂静。就是吊车还在什么地方继续轰隆隆地响着。马特维也夫安静地走到鲁特柯夫斯基跟前。“临时政府公民,”马特维也夫温和而又不慌不忙地说,“带着枪到车间里来是不行的。一般地说,这里是禁止外人进来的。我们这里的人,火气很大,工作很紧张,可能伤害你们……甚至于有性命危险。所以你们还是离开这里的好。”军官带着询问的眼光看看脸色苍白的鲁特柯夫斯基。鲁特柯夫斯基向他点点头。军官急急忙忙地发出口令:“立——正!向后——转!开步——走!”于是士官生和鲁特柯夫斯基、树柯夫在两排武装工人中间,走向出口处。他们本来想平静地走过去,做岀一副有身分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跨着均匀的、整齐的脚步,但是怒气冲冲的工人队伍是这样凶狠地看着他们,他们的神经支持不住了。士官生加快脚步,然后索性拔脚逃跑。发出了口哨声,哈哈大笑声。整个士官生队伍像被人驱赶着似的,丢脸地溜走了。车间里一片哈哈大笑声。列宁在放声大笑着。“就这祥走了吗?”他透过笑声问。“就这样走了,”瓦西里笑着回答。一间只有一个小窗户的房间。书桌,带有镜子的概橱,漆布沙发。列宁和瓦西里站在桌子旁边。列宁笑得非常有感染力,兴味盎然,他全心全意地像孩子般地笑着。甚至于他的眼睛里都笑出泪水来了。“好!……很……很好!”他说着,回味着瓦西里刚才讲给他听的那个场面。“啊,很好!”他笑停了,重复说。“请把地图拿来。彼得格勒的地图拿来了没有?”“在这里!”瓦西里摸出地图来。列宁打开地图。他的脸显得严肃起来。他弯下腰去看地图,但是,当他想起所讲的那段插曲时,他又抬起头来。“彼得格勒党委派谁去的?”他问。“格罗莫夫。”“哦……很好……”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说,用心地研究着地图。“请喝茶,瓦西里同志。”桌子上有一杯茶,碟子里放着一块糖。“很好很浓的茶!也不知道安娜·米海洛夫娜从什么地方弄来这样好的茶叶?……”列宁说着这话的时候,俯身看着地图,并没有看瓦西里。突然他抬起头来。“那就是说,把他们撵走了?““撵走了。”两人又笑了起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有一件可疑的事情,”瓦西里说,但列宁拦阻住他。“慢一点,慢一点……”列宁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在想着什么问题,忖度着,考虑着。踱了几步,列宁站了下来,注视着空间。他聚精会神地,低声地说道:“一切进行得很好。十分,十分好!”接着,猛然转过身来向瓦西里问道:“对,刚才你说什么来的?”“可疑的事情,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这一张地图,我是好容易才买到的,是最后一张了。书店里的伙计说,今天卖了五十张。这张地图我是从一个老头儿手里抢来的,他已经要买下了。”“是我们的老头儿吗?”列宁急切地问道。“正就是这个话呀,不是我们的人!”“我明白……我明白……”“那就是说,他们也在准备!”瓦西里说。“哦……你看,你的眼睛也锐利起来了,”伊里奇高兴地说。“要是从前的话,恐怕,你会说这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吧。应该这祥……应该这祥,瓦西里同志。现在全俄国都开始……”列宁一面说,一面握紧两个拳头,表示全俄国分成两个敌对的营垒。列宁的脸色显得坚强不屈。他放下拳头,走到瓦西里跟前。“一切都进行得很对,”他说道,“就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究竟什么时候才睡觉?”“喔……今天。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瓦西里笑了,他没有料到有这样的问题。“可是,普梯洛夫工厂的夜班,谁答应我去的?”“我今天去,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我答应的……”“那么你夜里什么时候睡觉呢?”瓦西里不知所措地看着列宁。列宁坚决地拉着瓦西里的手,拉他走出房间。“到这里来!”他威严地命令说。“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弗位基米尔·伊里奇!”瓦西里抗议说。但是列宁把瓦西里拖到过道里,把他推进旁边的一间房间。“到这个房间里去休息两小时……”列宁看一下表。“不,两个半小时。”“我会来不及办事情的!”瓦西里恳求着。“来得及的,来得及的。你去,去休息一会。我到时候叫你。”列宁把瓦西里的房门关上,走回自己的房间。他踮着脚尖走,好像瓦西里已经睡着了,怕吵醒他似的。他竭力不声不响地把地图打开来,摊在桌子上,开始在地图上做记号。寂静。地图的沙沙声。列宁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地图,他想了一会,画着,写着,涂着。他弯腰看着铺在他面前桌子上的整个城市,有时深思,有时把他的巨大的前额低低地俯垂在地图上。然后像作了什么决定,用铅笔一股劲地画着,做着记号。过了一分钟,瓦西里出现在过道里。他偷偷地走着,像侦探片里的坏蛋那样偷偷地走着,蹑手蹑脚地走,为了(天呀!)使靴子不要发出吱吱的声音。瓦西里向房间张望了一下,看见列宁正在俯身看地图。他怀着极大的爱和温存看着伊里奇,他不敢走进房间,只是小心地伸出他的长手臂,在沙发上摸到便帽,便悄悄地转过身去,像幽灵似的消逝了。列宁抬起头来倾听,低声问道:“瓦西里同志,你睡着没有?”没有回音。“睡着了,”列宁嘴里满意地咕噜着,低下头继续去看地图。鲁特柯夫斯基的宽敞的办公室里,摆设着镶有古铜的红木家具。聚集在他房间里的还有树柯夫,护国派卡尔恼霍夫,基里林上校,留着胡子的农民部长和两个“社会主义者”。鲁特柯夫斯基坐在桌子跟前,用手指在桌面上敲着,冷冷地轻蔑地听着。树柯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神经质地抽着烟卷,不时咬下一段纸烟嘴,径直就吐在拼花地板上。“不行,这……这太肮脏了……”他神经质地说。“呸……这个,跟这种家伙打交道,对于一个革命家简直是耻辱!”“是呀……”卡尔恼霍夫漫应了一声。电话铃响。鲁特柯夫斯基拿起话筒。“喂,哪里?……”“暗探!”树柯夫继续愤愤地咬下烟卷嘴,吐在地上,暴躁地喊叫。“呸!鬼知道,这算什么——暗探!……”“你就住一会嘴吧……”鲁特柯夫斯基暴躁地打断树柯夫的话,因为树柯夫打扰他通电话,然后又对话筒说:“对不住……哦……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哦……哦……那么,好,再见!”鲁特柯夫斯基慢慢地把话筒放好,从桌子边站起来,一直走到树柯夫跟前。“恭喜大家!”他带着挖苦的口吻慢吞吞地说。这是《新生活报》来的电话。明天要登一篇加米涅夫的文章。他用自己的名义和季诺维也夫的名义宣布,布尔什维克党中央通过了一项秘密决议,预备武装暴动!料得到吗?”在座的人哗然,有人说:“哼,见鬼,这都是纵容的结果!……”“尼古拉·尼古拉维奇,”鲁特柯夫斯兹对基里林说,“请您叫那个家伙来。”所谓“那个家伙”,正在前间里等候着。这是一个暗探,身材矮矮的,畸形的,一副奴才相,阿谀逢迎,眼睛狡猾可憎。他戴着圆顶礼帽,已经不整洁的上了浆的领子上打着蝴蝶领结。当老爷们在客厅里争论着的时候,这位暗探却利用机会在检査衣架上所挂的大衣的口袋,摸出手套来,仔细观看,并且注意地阅读什么字条。“啊,你已经来了吗?”轩昂的基里林走进前间,讽刺地对他说。暗探嘻嘻地笑了一下,连忙把偷看的字条藏回大衣口袋里。基里林点一下头,让暗探跟着他走进客厅。基里林和暗探一同走进办公室。暗探很快地注意地扫视一下会客室,找到了鲁特柯夫斯基,便径直向他走去。“祝您健康!”他伸手给鲁特柯夫斯基。鲁特柯夫斯基迟疑着,他很不愿意跟暗探握手,但是没有办法——只得这样!他勉强地伸出手来,和暗探握手之后,便暗暗地从袋里摸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把手帕扔在字纸篓里。暗探注意到这一点。他苦笑着,注视着鲁特柯夫斯基的手和他的手帕。沉默。“农民部长”在不动声色地翻着什么杂志。树柯夫在抽烟,嚼烟卷,往地上唾吐。“请坐,”鲁特柯夫斯基终于说了。“谢谢,”暗探回答一声,小心地坐到椅子边上。“贵姓?“鲁特柯夫斯基眼晴没有看着暗探,问道。“姓?……唔,请您就叫我菲利蒙诺夫好了。”“公民菲利蒙诺夫,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吗?”暗探微笑着,低一下头,表示知道了。“我只要问一下您所发生兴趣的那个人的详细情形。这对事情是有帮助的,”暗探说,静候地注视着鲁特柯夫斯基。“那么,好吧,”鲁特柯夫斯基克制着嫌恶,说道。“他的外表是很平常的,这祥的人很多。中等身材……不,要比中等身材矮一些……头发……”鲁特柯夫斯基想了想。“头发是红红的……”“秃……秃顶!”那个一直自命清高地反对请暗探的孟什维克树柯夫,突然从屋角里挤出一句话来。鲁特柯夫斯基惊奇地抬起眼睛来向树柯夫看了一下。“对,秃顶!”他带着讽刺的语调重复说。“前额很大……宽额角!……一张很生动的脸。眼睛……眼睛好像是褐色的。眯细着。”“带……带喉音,”树柯夫又在旁插嘴补充。“对,是很动听的喉音,”鲁特柯夫斯基证实说。暗探一直不断地点头,聚精会神地倾昕这一切特点。他用手一扬,止住鲁特柯夫斯基的话。“是犹太人吗?”他有礼貌而且小心地问。“不是,”鲁特柯夫斯基断然回答。“衣服穿得很随便。”“鞋……鞋头是向上翘起的,”树柯夫又补充一句。鲁特柯夫斯基奇怪地抬起眼睛来:“真的吗?我倒从来没有注意到!”“那自然罗,”卡尔恼霍夫挖苦地说,“他知道得很清楚,他们在国外的时候住得很近。”树柯夫神经质地咬着烟卷嘴。“得了,呸,别提我在国外的事吧。”暗探一会儿看看树柯夫,一会儿看看卡尔恼霍夫。他装出一种奴颜婢膝的祥子,其实内心在嘲笑这几位样子尴尬的、神经质的先生。他弯身向鲁特柯夫斯基:“耳朵,您注意到耳朵是什么样子的?”“什么?”鲁特柯夫斯基轻蔑地问。“耳朵,耳朵!”暗探指指自己的耳朵,解释着。“啊!耳朵!耳朵什么样子?嗳,就是普通的耳朵,”鲁特柯夫斯基不满意地说。“耳朵……”看样子,鲁特柯夫斯基很不高兴谈耳朵的问题,他确实没有责任记住别人耳朵的形状。他紧张地竭力想记起还有什么其他特点:“他是一个很好动的人,一分钟也不肯安静……”树柯夫从自己的角落里走出来。“他喜欢这个样子……”他把两只手的大姆指塞在背心的腋洞里。暗探脸上放出光彩,跳了起来:“列宁?乌里扬诺夫?”“对,”沉默了一会,鲁特柯夫斯基回答。事情固然要办,但他良心上却好像有点儿过不去。“怎么不是呢,怎么不是呢!”暗探满脸红光,带着巴结甚至于尊敬的语调说。“见过。见过的!”“那么,好吧,”鲁特柯夫斯基打断他的话。“关于条件,有人会跟你讲的。你去行动吧!”暗探伸出弯成船形的手。“祝您平安!”但是这一次鲁特柯夫斯基装做没有看见暗探的手的样子。“再见!”鲁特柯夫斯基冷冷地说,点一下头,让暗探走开。暗探和基里林上校走到前间去。“看不起人!”暗探两手一摊,不自然地笑了笑,从下往上地瞧着基里林的眼睛。“算了,走吧,走吧!……”基里林和善地说,把暗探推到门外。瓦西里夹着一包东西,在桑普松尼也夫街安娜·米海洛夫娜家的油漆剥落的楼梯上走着,走到门口,用暗号小心地敲门。安娜·米海洛夫娜在门里应道:“谁呀?”“找康斯坦丁·彼得罗维奇的。”门开了,瓦西里走进前间。“您好,安娜·米海洛夫娜!”“您好,瓦西里同志!”“拿去,安娜·米海洛夫娜,面包干拿来了,”他把一包东西交给安娜·米海洛夫娜。“好的。不然我们喝茶就没有点心吃了。”瓦西里经过过道,小心地向列宁的房间里张望一下。列宁立刻发现了瓦西里。“拿来,拿来!”他看见瓦西里手里拿着一卷报纸,高兴地叫起来。“您好,瓦西里同志!”“您好,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瓦西里把一大包报纸交给列宁,列宁急忙打开来看,一份一份地翻阅着。“请坐,瓦西里同志。《统一报》,《日报》,《俄国导报》,《工人之路报》,《晚时报》,《市场导报》,《新生活报》……《小报》在什么地方?在哪儿?为什么没有拿来?”“那是黑帮特务的报纸,流氓的小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我以为,您不要的。”“我不知道您要不要,可我是要的!”列宁生气地打断了他。“应该了解敌人!请你明天拿来。”“好,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瓦西里同志……”列宁严厉地看着瓦西里的脸,继续说道,“您又!……”“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您自己不是也没有睡觉吗?”“我说的是您!这样是不行的,瓦西里同志。上一次您骗了我。是不是骗了我?”“我今天一定睡足,”瓦西里犯了过错似的喃喃地说。“今天……唔……是的!”列宁说。“正巧今天不能睡。”他已经不生气了,和瓦西里一起笑了起来。“嗳,没有关系,瓦西里同志,我们快要握到政权,到那时候我们再……”“是的,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瓦西里富于幻想地接上去说。“是的,到那时候我们更没有功夫睡了!”列宁有力地结束了这句话。瓦西里笑了。列宁走到桌子跟前,开始翻阅报纸,一份接着一份。听得见他特有的“唔……唔……”声。通过这种唔唔声,列宁能表达出成千种不同的感情,一会是快乐,一会是惊奇,一会是讽刺,一会是轻蔑。列宁的头更加低下去看一份报纸,他的脸色阴沉起来。瓦西里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站起来,走到桌子跟前去。列宁的面前摆的是最近一期的《新生活报》。“真卑鄙!”列宁说。一篇文章的题目:《加米涅夫论起事》“真卑鄙!”列宁用拳头在桌子上敲了一下,重复说。“简直卑鄙极了!……无耻得还有没有边际?!您来看看!”他把一份报纸扔给瓦西里,愤怒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然后回到瓦西里面前,用手指点着报纸,几乎是叫喊着说:“瓦西里同志,您可以来欣赏一下,看这些伪圣人,这些政治娼妓把我们出卖了!出卖了党,泄漏了中央的计划!这些强盗!……”突然,一下子从无限的愤怒转而作出坚强的决定,他从瓦西里手里把报纸抓过来,用完全另外一种声音说:“瓦西里同志,一分钟也不要错过,赶快跑到斯大林和斯维尔德洛夫那里去,告诉他们,我要立刻见他们。立刻!马上去!”他的声音是这样的威严,瓦西里马上跑去执行任务了。列宁坐在那里,低头伏在桌子上,开始写字,充满着愤怒。“叛徒!”他喃喃地说。笔尖在寂静中嚓嚓地响着。列宁写着那封著名的、火热的、充满热情和愤怒的给布尔什维克党党员的信,这封信在十月革命的准备工作中起了极大的作用。会议开始之前的彼得格勒军区司令的办公室。情绪激动的临时政府部长们坐在长桌子周围。司令的面前放着一份《新生活报》,可以看得出一篇文章的题目:《加米涅夫论起事》。所有的部长几乎都带了一份《新生活报》。桌子上放着两三个电话机,铃声不断地响着。副官应接不睱地拿起话筒,挨次地递给军区司令。“我派不出卫队!”军区司令稍微带一点难听的鼻音,粗声粗气地说。“没有兵好派。我实在毫无办法!”他交还一个话筒,又拿起另一个话筒:“喂……嗳,那我有什么办法呢,柳淑夫先生!我派不出卫队!”惊惶不安的胖子马良托维奇生气地把几份《新生活报》塞给部长们。“看过没有?”“看过了!”“您看过没有?”“看过了!”“您也看过了?”“您不看见,我正在看!”“看吧,看吧!”马良托维奇郑重其事地喊着说。军区司令还在忙于听电话:“什么?我派不出卫队!……”他把话筒扔掉,但是副官又给他递去一个:“喂!我并不是卫戍司令,我是军区司令官!我没有卫队!”他激怒地把话筒交给副官。“大家都发疯了!大家都要求派兵去防备布尔什维克。我对各部部长,都还不知道该怎样来保护哩!”他甚至于并不隐藏他对于这些文官老爷们的蔑视。部长们交换着眼色。就在这时候,会议室门开了,哨兵举抢立正。军区司令给副官下命令说:“把电话都挂掉!”克伦斯基快步走进门来,头稍微低着。他的右手插在制服的衣襟里,学着拿破仑的样子。两个副官随在克伦斯基后面,走进来,在门口佇立不功。部长们都起立致敬。克伦斯基直向桌子跟前走去,突然停下来,向在座的人环顾一下,急剧地坐下,几乎是掉在椅子里了。然后直起腰来,又向部长们长久地凝视。“诸位,我听候你们吩咐,”他带着一种统帅的冰冷的镇静说,然后不经意地把头垂下去,垂到胸口。“诸位,谁先发言?请!”部长们带着嫌恶的眼光看着克伦斯基。看样子,他那种经常的朗诵口吻和演剧式的姿势,早就使他们厌恶了。“我想向军区司令提出一个问题,”胖子马良托维奇愤怒地说,“准许吗?……从前钱调回来的军队什么时候可以到?”“二十六号早晨。”“您有把握吗?是什么样的部队?”“是很好的部队,”军区司令轻蔑地说。沉默。咳嗽。看样子,众区司令的回答并没有能使在座的人安静下来。其中的一位部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戴着高高的浆过的领子,俯身对克伦斯基说:“请准许我发言!”他又转身对军区司令:“您打算用什么样的兵力保护冬宫?”“我已经去电召回彼得高府两个士官学校的士官生。并且召回装甲部队,”军区司令冷冷地回答说。大家哄哄然。“就这一点,没有了吗?”另一个部长惊讶地问。“您要命令把大军都从前线调回来吗?”鲁特柯夫斯基坐在次长的位子上,不靠着桌子,坐在旁边靠墙的地方。他来到克伦斯基的旁边。“亚历山大·费道罗维奇……请准许我发言,”他说。但是克伦斯基用梦游者的一功不动的蒙蒙胧胧的视线,注视着空间,没有回答他。“今天早晨我穿着我平时的半军事的服装,走出宫来,”克伦斯基轻声地,开始朗诵起来,“就是那套民众和军队已经看惯了的服装……”部长们的头都惊讶地转到克伦斯基这边来。这一次就是他经常的听众也感到非常不耐烦了。“我坐上了汽车,”克伦斯基继续说,好像还在注视着站在他面前的什么幽灵,“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就是后座的右角上。当然,全街的人都认出是我。军人立正了。我和往常一样,向大家还礼,稍微有些不经意地、微微地笑着。”克伦斯基的声音降低到几乎听不见的悲剧性的私语声。突然他跳起来,开始歇斯底里地喊叫,挥着拳头,声音嗄哑,上气不接下气:“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需要喊口号!需要向群众提出口号!”“亚历山大·费道罗维奇,”鲁特柯夫斯基嫌恶地高声说,“我可以说话吗?”克伦斯基一下子沉默下来,好像他在奔跑着,头突然撞在什么东西上。他惊奇地看一下桌子,点点头,坐下去。“司令阁下,”鲁特柯夫斯基说,“我以为我们应该十分感谢列夫·波里索维奇·加米涅夫,感谢他的警告。我们实在没有权利不重视这个警告。”鲁特柯夫斯基走到桌子跟前,把一份《新生活报》扔在桌子上,继续对部长们说:“诸位,我的提议如下:第一,除了军官,士官生,哥萨克部队之外,立刻在城市里武装一切我们还可以信托的人,那就是官吏,银行职员,大学生。第二,立刻把中心区和工人区切断,把桥扭开,在河岸上排起大炮……”鲁特柯夫斯基停了一会,低头对着桌子,结束他的讲话:“最后,第三,也就是最主要的——不要等到布尔什维克起事,就把他们粉碎在他们自己的堡垒里,就是占领斯莫尔尼大学,并且最晚不得迟过本月二十六日!假使我们不这样做,那么别人就要这样做了!”在鲁特柯夫斯基的话语里有一种显然是威胁的调子。在“别人”这个字眼里,显然是指更反动的什么力量,这力量企图不仅收拾布尔什维克,还准备对付临时政府。一阵沉默。大家等候克伦斯基说话。克伦斯基站起来。“是的,我同意,”他不连贯地说。现在他采取了另一种姿势:这已经不是民主的讲演者,而是众事的独裁者了。手又伸进制服的衣襟,下巴不断地颤抖着。“十月二十六日,”克伦斯基用均匀的、罗马军事长官的铿锵的声音朗诵道,“忠于临时政府的军队就要来到这里。我要召回克拉斯诺夫将军的哥萨克!副官,去给我接通总司令部的电话。司令阁下,我命令把京城里所有跟我走的人都武装起来!……”克伦斯基的眼睛充血。“十月二十六日我要粉碎斯莫尔尼,在肉体上消灭布尔什维主义!……”他说到这里突然打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对马良托维奇。“保罗·尼古拉维奇,”他用一种最平常的,像谈家常似的声音问道,“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捉住列宁?”“我们在找呀!”马良托维奇把两手一摊,凶狠地顶嘴说。“我们在找他呀,我们在找他呀!”工厂工长的房间里又挤满了工人。现在他们的人更多了,简直挤得水泄不通。但是这一次一点没有喧闹声。一片紧张的沉默。瓦西里在低声地读列宁给布尔什维克党党员的信:“……难道还有比这更卑鄙的叛变活动、更可耻的工贼行为吗?过去我同这两个从前的同志关系很密切,如果我因此犹豫起来,不能坚决地谴责他们,那我认为这是我自己的耻辱。我直率地说,我不再把他们两人当作同志了,我要尽力向中央和代表大会提出,无论如何要把他们两人开除出党……”工人们的脸充满着愤怒和憎恶。有一个青年从后排挤到前面去,有人向他挥手说:“轻点!别出声!……列宁的信!”“……让季诺维也夫先生和加米涅夫先生同几十个惊惶失措的分子或立宪会议的候选人去建立自己的政党吧……”瓦西里继续读信。“工人是不会加入这种政党的!”巡洋舰的甲板。晚上。一个水手哨兵在站岗。一群没有值勤的水手聚集在军舰的下层甲板上。有一个水手在读《工人之路报》,报上登着列宁《给同志们的信》:“……世界上,除了胜利的无产阶级革命力量以外,没有一种力量能够不埋怨,不哀求,不流眼泪,而去从事革命的事业……拖延起义就等于死亡……”水手们贪婪地听着。壕沟。远处的爆炸声。挤满士兵的掩蔽壕。这里也在读列宁的《给同志们的信》。“……或者是‘笃信’立宪会议,把无用的双手抱在赤露的胸前,等待罗将科之流放弃彼得堡,扑杀革命……”近处的爆炸声。读的人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读下去:“……或者是举行起义,中间道路是没有的。”又是爆炸声。一块块的泥土落下来,灰土飞扬。士兵们紧挨到墙上。读报的兵士把报纸上的沙灰抖了一下,又继续读下去:“……立宪会议能不能召开,能不能取得成就,都取决于政权转归苏维埃没有。布尔什维克讲的这个老道理已经被实际情形愈来愈清楚,愈来愈无情地证实了。”爆炸声。机枪声。“我们不能等待资产阶级来扑杀革命。”——列宁。摩尔斯电报机在达达地响着。军官向一个睡眼蒙胧的电报员口授着:“第三骑兵军团司令克拉斯诺夫少将麾下:我命令立刻再增调一个哥萨克师团用兵车和步行兼程前来彼得格勒,由我节制。句号。最高统帅克伦斯基。”军械库的院子。载重汽车,摩托自行车,运货马车。正在分发枪枝。炮弹箱在圆卵石路上喧闹地搬运着。士官生、下级官吏奔跑着。中学生和见习士官生来回地奔忙。穿便衣的人们都紧靠着墙壁:这都是些衣冠楚楚、头戴高顶帽或软呢帽的老爷们。资产阶级在准备进攻。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命令声,跺脚声。人们拖拉着一捆捆的步枪,子弹箱。载重汽车的叫吼声,开箱子的砰砰声。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包围住司令官:“司令官阁下,第六仓库的枪械运来了,请吩咐点收!”“点收!”“学生军有什么人在这里吗?”“有!”“你是指挥吗?”“是!”“领五十支步枪,一千发子弹去。快!”“司令官阁下,我们是银行职员联合会的,要领一百支手枪,三千发子弹。”“到下面去领。转过身去,嗳!”“司令官在哪里?……”旁边有一群穿便衣的人在集合。“现在谁能够保护我们?”一个戴着獭皮帽子的结实的先生在发表演说。“我是问战争的英雄在什么地方?伊凡诺夫在什么地方?他被驱逐了!普列斯柯夫在什么地方?他被驱逐了!高尔察克在什么地方?他被驱逐了!凯勒尔伯爵在什么地方?他战死了!没有人能用铁腕消灭布尔什维克的传染病!”“别祖心!等明天看吧!”一个瘦长的抱着一捆步枪的学生对演说者高喊道。两个衣冠楚楚的人,一面走一面谈话。“据说,哥萨克师团已经从前线调回来了?”“我怎么没有听说。”“您怎么啦,您怎么啦……特为召回来的。”装着子弹箱的载重汽车,喷着气,发出隆隆声,爬行着。装甲师的车库。停放着一长列同样的灰色的装甲车。马特维也夫带领一群士兵沿着车库走过,查看每一辆车。“这一辆是好的吗?”马特维也夫指一辆装甲车问。“好的。”“这一辆呢?”“好的。”“今天夜里……明白吗?”马特维也夫对一个年长的兵士低声地说。“可是,要低声点啊!……”他发现基里林带了一个下级军官从对面的大门走进来,于是站住了。司机和师里的士兵在装甲车旁边站队。基里林也来检查车子。下级军官行着军礼,跟在他后面走着。“修好了没有?”基里林在一辆装甲车旁边站住,问道。司机立正:“怎么也修不好,上校先生。活塞圈要换一个。”“监视修理!”基里林向下级军官下命令,又走到另外一辆装甲车跟前。“这一辆好吗?”“不好,上校先生。”“妈的,怎么啦?怎么一回事?”“磁力传动器坏了。联结器也坏了。”基里林叫唤一个司机——葛里戈里·季莫弗亦夫:“检査一下!”季莫弗亦夫勉强地走到装甲车前面,揭开车子上的盖子,在马达里摸索着。装甲车的司机走过去帮助他。他们的头靠近时,司机低声对他说:“团委员会的决议你知道吗?”季莫弗亦夫点点头,伸直了腰。“要重新装一下,上校先生。”“限两天修好!”基里林说,说完,又走到另外一辆装甲车跟前。“这一辆也没有修好吗?”“一点也不错,上校先生!加速器要换一个。”“你算管什么事的,木头人!”基里林骂下级军官。“上校先生,请淮许我解释一下:我拿他们一点也没有办法。他们老是答应修啊,修啊,老是骗人。”在第四辆装甲车旁边,马特维也夫也站在士兵中间。怒气冲天的基里林发现了他。“你们是一伙什么人?为什么把外人放进师里来?”“这是,上校先生,是来看我们的同乡,”一个兵士回答。“同乡?……部队里的闲杂人都撵出去!克里姆朱克禁闭五天!叶洛佛亦夫交军法处审讯!修理限二十四小时内完工!”基里林向前走去。他走开几步之后,就有一个士兵低声说:“不要紧,再过两个钟头便都开动了!”工厂委员会。这里还在分发手枪,手榴弹,步枪。喧哗声,拥挤,说话声,箱子搬动声,互相招呼声。比丘根在一面登记,一面发枪:“下一个!”“记下,安娜·斯米尔诺娃!”一个中年女工说。“嗳,大婶!你要枪有什么用?”“给我枪!”工人们支持她:“给一支,给一支!”“喂,你把子弹忘记了!……”两个工人在数着手榴弹。“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九十……”电话铃响。勃利诺夫摘下话筒。“是的。好,就这样办。对!是勃利诺夫接的。”勃利诺夫放下话筒,喊道:“马克亦夫,马克亦夫!革命军事委员会来电话。叫准备起来!”“各队队长到我这里来!”马克亦夫发出命令。大家活跃起来。庄严的和欢欣的汽笛声。不知是谁用强有力的低音说:“铸炼部,排起队来……”“铸炼工人,跟我来!”有人接下去说。铸炼工人开始拨开人群向出口走去。这时候又昕见另外一个声音:“机械部,排队!”“铁工部到院子里去!”枪托声,踏脚声,说话声。工厂委员会办公室很快地出空了。最后几个晚出去的人,跑上去,插进自己的队伍。工厂里的汽笛怒吼起来,最后一个工人背着步枪跑出去。工厂委员会里只剩下几个看守的人。两个人走到藏匿着列宁的桑普松尼也夫街安娜·米海洛夫娜家的大门口,站在街灯下面。其中一人就是那个受了鲁特柯夫斯基的嘱托探寻列宁的菲利蒙诺夫。他头戴折皱的毡帽,身穿破旧的灰大衣。第二个人没有什么特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年龄不定,脸形不定,穿着不显眼的旧衣服。菲利蒙诺夫向四周察看一下。抬起头来把房子从上看到下面。“你待在这里,”他对自己的同伴说了一声,走进门去。暗探缓缓地走上楼梯。他先走上第一层。然后第二层。望一下下面的楼梯口,然后又往上爬。走到一家门口,倾听。然后再往上走……几层楼?暗探沿着楼梯往上走,在一家门口站下来,思索着。列宁正坐在房间里写字。听见敲门声传进房里来。伊里奇起身,走到过道里。又是敲门声。列宁猛然站定,倾听,等待着。又听到敲门声。敲得太急了。在自己人中间,谁都不是这样敲法的。列宁转过身去,重新回到房间。又是敲门声。有人顽强地要求开门。列宁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思索着。显然,他是一个人在家。他来到窗户跟前,小心地向街上看看,然后回到房间的中央。听着。谁在有节奏地、顽强地敲着门。第二个暗探在街上的台阶跟前,站在暗影里。这个像耗子似的灰色的人,和灰色的墙混成一片了。安娜·米海洛夫娜回来了,在他的面前走过。列宁坐在沙发上。他坐着,警觉地抬着头,倾听着接连不断的顽强的敲门声。伊里奇的处境很复杂:不开门会引起怀疑,开又不行……列宁从沙发上站起来,又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他有节奏地走着,在考虑着什么事情,镇静地,聚精会神地,充满着内在的力量。安娜·米海洛夫娜走上楼梯。她听见从上面传下来的敲门声,加快了脚步,几乎像奔跑似的冲上楼去。一个不穿外套只穿背心,拖着拖鞋,身材高高,留着髭须的小市民在猛烈地敲着她的门。安娜·米海洛夫娜跑到他跟前:“什么事情?”“太太,您家里有人!”穿背心的小市民激动地告诉她。“您明白不?我敲门——谁也不来开门,可是里面有脚步声,有人在走来走去!”“您闹什么!”安娜·米海洛夫娜愤怒地说:“您要什么?”“有人在里面走着!”“您要什么?”安娜·米海洛夫娜重复说。“我要个汽炉子。我想跟您借一借汽炉子。”暗探在上面,从楼梯的转折处偷看着,贪婪地听着。“我没有汽炉子,”安娜·米海洛夫娜说。“请走开吧!”穿背心的人两手一摊,被得罪了的样子:“太太,奇怪!我不是跟您借过的吗?”〃我没有汽炉子,”安娜·米海洛夫娜重复说。穿背心的人拖着拖鞋,走开去。“奇怪!大家住在一起……有来有往!……他们的汽炉子却没有了……”那人刚走下去,安娜·米海洛夫娜就开开门,走进房去。她刚把门关上,暗探就踮着脚,从上面跑下来。他的脸上喜得放亮。他蹲踞在门旁,用耳朵贴着门,然后站起来,很快地画了几个小十字,把门和门前的一块地,仔细地观察了一番,于是跑下去。轻快的皮鞋鞋跟声,暗探一层楼一层楼地飞奔下去……往下!往下!往下!他跳到了街上,喘着气,招呼自己的同伴:“到这里来!4号房……看着,别让一个人走掉!”说完,他便在昏暗的街上奔跑而去。暗探刚在转弯处隐没的时候,瓦西里从另一面走到这房子跟前来。他张望一下,走进大门。一个灰色影子一闪。第二个暗探已跑到门跟前,在门旁站定。安娜·米海洛夫娜给瓦西里开门。“您好,安娜·米海洛夫娜。”“您来得正好!”安娜·米海洛夫娜高兴地说,抓住瓦西里的手。“快到这里来。您想想看,他硬要出去。外面人家会把他杀死的!”“您别着急,安娜·米海洛夫娜,”瓦西里说。有力的脚步声。列宁从房间里很快地走到过道里。“是瓦西里同志?快来讲讲情况!”“政府已经下令把桥扭开,”瓦西里报告道。“看!”列宁几乎叫喊起来。“我已经料到!他们觉察到了!”他愤怒地在过道里走来走去。“这些无耻东西的叛变简直没有文字可以形容!瓦西里同志,我们到斯莫尔尼去。立刻!”列宁走到衣架跟前去,要拿大衣。但是瓦西里止住了他:“危险啊,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危脸!”“他们得派警卫队来接他呀,”安娜·米海洛夫娜焦急地说。“给他预备下进斯莫尔尼的通行证。警卫队没有来,通行证没有来,怎么可以去?”列宁不回答安娜·米海洛夫娜,注视着瓦西里:“工厂和兵营都要发动了吗?”“是的。战斗情绪很高。”“啊,你们看!我应该立刻到那里去。瓦西里同志,我们走吧,我们走吧,瓦西里同志!”列守坚决地从衣架上拿下大衣,穿起来。“不,我不走,也不让您走,”瓦西里坚决地说。“一定要等警卫队来。”列宁拍了一下手:“他发疯了!”列宁走到瓦西里跟前,靠得很近,直视着他的眼睛:“您发疯了!今天起义!您怎么,不知道吗?我们挑定今天起义。现在就要,马上就要起义——我却坐在这里吗?!”“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对于您的生命,我要向中央负责。我们一定要等警卫队来。”列宁看看安娜·米海洛夫娜,看看瓦西里。“好,我们等半个钟头,”瓦西里恳求似的说。“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半个钟头!”列宁用手一挥。“好吧!”他不连贯地说,没有脱下大衣,走进房间,坐到房间中央的椅子上。他的姿势说明只预备坐一会,马上就要站起来的。“那么好,我就等一会!”“半个钟头,”瓦西里说。“十五分钟!”列宁用不容抗辩的声音,严厉地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掏出表来,看了看时间。装甲师的院子。一辆在等候着什么人的载重汽车发出戛戛的声音。载重汽车上坐着一打武装的士官生。开车的是司机葛里戈里·季莫菲亦夫。基里林上校和暗探菲利蒙诺夫很快地走到载重汽车跟前。“走!”基里林边走边说。“司机在这里吗?”“葛里戈里·季莫菲亦夫!开吧!”有一个人喊道。“快些,快些,快些!”基里林叫着,把暗探推进司机台。“你去坐在司机旁边,给他指路。”接着,基里林也跳上了车子。载重汽车吼叫着开出大门,呼呼地飞驰在彼得格勒的街上。士官生在车子里摇晃着,有人用手抓住车缘。基里林坐在箱子上,背靠司机台的板壁。暗探和司机葛里戈里坐在司机台里。暗探高兴得心花怒放,他脸上闪出幸福的光辉。侦察到列宁本人,这是多大的成功啊!他斜眼看看阴沉的、不爱说话的邻坐。他很想跟谁谈谈自己的高兴的事情,但是葛里戈里·季莫菲亦夫阴沉地一言不发。“上哪去?”他透过牙齿发出声音,问暗探。“开到维堡区去,”暗探高兴地回答说,看一下葛里戈里的眼晴,然后拿定了主意,推心置腹地补充一句:“去抓列宁!”葛里戈里猛然转身向他:“你吹牛?!”暗探画个十字。“我探来的!”他得意地说。“从我手里,谁都跑不了。笔直开!”载着武装士官生的汽车,在彼得格勒的街上飞驶着。暗探乙站在列宁隐藏处的门口守望着。葛里戈里阴沉地驾驶着车子,注视着前方,注视着向他迎面飞来的彼得格勒近郊,那片难得有灯光照亮的昏暗的空间。他斜眼看看自己的邻坐,右手把着驾驶盘,左手小心地从座位下面拿出一把沉重的虎头钳。汽车在郊区狭小的街道上疾驰着。士官生坐在敞篷的车子里颠簸着。暗探突然怔了一下,伸直了腰,身子向前,探望一下,转身对葛里戈里。“开到哪里去?”他惊慌地问。“那面路封锁了,要绕圈子,”葛里戈里阴沉地回答。暗探稍微把身子抬起一些,向黑暗中看了一下,突然明白,葛里戈里把车子完全开到另外一个方向去了。“混蛋,你胡说!”他叫了起来。就在这一刹那间,葛里戈里拿起他预备好的虎头钳,使劲地在暗探的头上连敲了好几下。灰色的、一动不动的暗探乙,还是那样不被人觉察地守着那幢房子的门口。列宁已经不是坐着,而是在房间里焦急地走来走去了。他走到窗口,向街上的暗黑中张望一下。摸出表来,看看过了几分钟了。回转来。又重新踱步。载重汽车已经完全在郊区行驶了。最后几所分散的小房屋,空地,暗黑的树影在眼前闪过。基里林怒冲冲地敲着司机台的板璧。“站住!”他喊叫着。“站住!“但是葛里戈里继续踩紧踏板,根本不管路上的高低不平。暗探坐在他旁边颠簸着。他已经失去知觉,头靠在车门上。载重汽车左右晃动着,士官生几乎站不住脚,用全力抓紧车缘。“站住!”他们也无可奈何地叫喊道。“站——住!”基里林掏出手枪来,向司机台的玻璃开了两枪。葛里戈里猛然停下车子,跳出司机台,从腰里摸出一把尖刀,一下子把前面的一个车胎戳穿。他又去戳第二个车胎,尖刀插在轮胎上。基里林从车子里跳出来,向葛里戈里扑过去。葛里戈里对基里林的脸打去一拳。基里林倒下。士官生都跑过来。一场殴打。葛里戈里被打倒在地上,但是他挣脱别人的手,跳起来。“列宁万岁!”葛里戈里高声喊道。“列宁万岁!”基里林向葛里戈里开了几枪。然后他冲到司机台,抓住暗探的领子,狂怒地摇撼他。暗探张开昏迷的眼睛。“地址!”基里林喘着气,继续摇着暗探,声音嗄哑地问道。“说呀!地址!地址!!”“桑普松尼也夫街92号,”暗探喃喃地说,“楼上4号……哎呀!……”“跟我来!”基里林高喊一声,拔脚便跑。士官生跟在他后面奔跑。在黑暗中听得见去远了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被打死的司机葛里戈里·季莫菲亦夫躺在载重汽车的旁边。黑夜。城市离得很远。暗黑的荒野。污浊的郊外的水潭。安娜·米海洛夫娜的房间。列宁以焦急等候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瓦西里郁郁地坐在沙发的边沿上。列宁又看一次表,断然跳起来说:“不,我一分钟也不能等了!”他走到门跟前去,但是瓦西里挡住他的去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不过也得改改装才行,”他恳求列宁。列宁向他飞快地看了一眼,但是立刻同意了:“对,对,一定要化妆。安娜·米海洛夫娜,请快些!”基里林领着自己的士官生在黑暗的空旷的小街上奔跑着。迎面过来一队骑兵。“站住,”基里林高叫。“站住!”那队骑兵站住了。基里林对指挥员说了几句话。有一个骑兵下马,基里林跃上马鞍。“跟我来!”这队骑兵跟着基里林飞奔而去。暗探乙躲在暗处,在门口等候着。列宁在房间里结束了出去的备准工作。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戴上了浓密的黑头套,用一块手帕斜扎在脸上,好像患着牙痛。确实几乎辨认不出他来了;几绺硬硬的黑头发伸在便帽的外面。列宁对着镜子用检査的目光把自己看了一下。瓦西里给伊里奇把帽子戴戴好,向他周身打量一番。“不太过分吗?”列宁一本正经地问。“不,”安娜·米海洛夫娜说。“很好,”瓦西里满意地说。列宁站起来。他这副样子,人们大概可以把他当作喝醉了酒的小店员。“走吧!”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说。列宁和安娜·米海洛夫娜告别,同瓦西里一起走出去。暗探乙站在门口。门开了。瓦西里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先走出门,毫不在意地懒懒散散地在暗探面前走过。暗探伸出头来,监视着他。他离开墙壁,小心地向前跨了一步。就在这一刹那之间,瓦西里转过身来,使出全力一拳打在暗探的脸上。暗探被打出几步之外,倒在地上。门开了。列宁走出来。瓦西里向他点点头,他们很快地隐没在黑暗中了。……俄国资本主义的最后一夜是寒冷的……夜。滨河马路上燃烧着篝火。一群赤卫队队员围着篝火取暖。火焰从黑暗中把短皮袄、棉袄、步枪、机枪子弹带照亮了。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在什么地方已经听到枪声。晚归的行人急急忙忙地走着。最后一辆电车晃荡晃荡地开来。车子是空的。车口只站着一个女售票员。在停车处,瓦西里和化了妆的列宁跳上电车。列宁的便帽低低地压在前额上,大衣的领子竖着。只看见扎着布的面颊和前额浓浓的一绺黑头发。列宁和瓦西里坐下来。列宁激动地向四处看了一下,他的眼睛炯炯发光。“车子开到哪里去?”他快乐地问女售票员。女售票员没有回答,默默地看着夜间暗黑的街道。瓦西里拉了一下列宁的袖子,用眼色向他表示:他不应该说话,人们会把他认出来的!列宁负咎地挥一下手,转过身去,但是他立刻又忍不住,问女售票员:“同志,电车开到哪里去?”“回厂,”女售票员不大乐意地回答。瓦西里又用手肘推推列宁,用眼睛向他示意。但是列宁没有去理会瓦西里。“为什么开到……”“别说话,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瓦西里用几乎听不见的低声说。列宁带着抱歉的样子挥了一下手,转过身去,接着忍不住了,又转身问女售票员:“为什么要回厂呢?不是还早吗?”女售票员生气地对列宁说:“什么上哪去,什么为什么!……你怎么啦,你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还是怎么的?你不知道,我们今天要打资产阶级吗?!”列宁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的眼睛在便帽下面快乐地闪闪发光。瓦西里也噗哧一笑,但是为了防备万一,他还是严厉地对女售票员说:“啊,算了,算了!别嚷嚷……”夜电车晃荡晃荡地飞驰而去。滨河马路上燃烧着篝火。许多武装的水手和赤卫队员在那里烤火。一队骑兵在桥上驰过。基里林跑在前面。列宁和瓦西里越过一条暗黑的街。骑兵队的马蹄声迫近了。瓦西里赶快把列宁推进一个暗黑的大门洞,他自己留在街上。马蹄声愈来愈近。这是基里林的一队人。这一队人就在瓦西里的身旁站下。冒着热气的马跳着。“桑普松尼也夫街怎么走?”基里林从鞍子上弯身喊道。瓦西里转过身来,呆呆地看着他。“桑普松尼也夫街?”他用喝醉了酒的、和善的声音回答着。“一直向前,然后向右拐,再向右拐……”基里林用马刺在马身上踢了一下。“再向右,向右!”瓦西里在驰去的马队后面叫喊。列宁从大门洞里出来。他们继续向前走着。斯莫尔尼大学是革命的司令部。斯莫尔尼前面的广场上燃烧着篝火。一群水手守卫着入口处。单独的人和一队一队的人从四面八方走到斯莫尔尼来。这是武装的工人、兵士、水手。噼啪作响的篝火的光照亮着他们。天气寒冷。说话声,脚步声,叫喊声,歌声:“同志们,勇敢迈步……”斯莫尔尼门口架着炮和机关枪。流向斯莫尔尼的个别的小溪在这里汇合成一条洪流,在这主要的入口处汇集成一大群人。一排一排新的队伍融汇到这人群里来。斯莫尔尼的门缓缓地把这群人吸进去。革命司令部上空,飘荡着一片庄严愉快的音响。倏忽之间,列宁和瓦西里也闪现在人群里,不一会又消失在汹涌的人流中间。然后又出现在石阶上。闪现出便帽和包扎着的脸。瓦西里的长手在人群上面飞舞着。他为列守拨开道路。于是他们又消失在武装的人们的洪流之中。透过革命歌声和人群的嘈杂声传来这样的声音:“您的出入证!……出入证拿出来!……同志们!”列宁和瓦西里已经在斯莫尔尼的门口。发生了阻碍。也许,列宁没有出入证吧?瓦西里向一个什么人挥手。他高声说着所不清的话。人群缓缓地把他们俩拥进了斯莫尔尼大学。斯莫尔尼无穷无尽的、灯光模糊的高高的过道、楼梯和横道。过道里挤满了水手、赤卫队员、工人、农民。拱顶下面嘈杂地散布着脚步声。斯莫尔尼像受惊动的蜂窝那样嗡鸣着。列宁和瓦西里走进过道。列宁在屋角里停下。“我待在这里,”他对瓦西里说。“请您去把斯大林找来。”瓦西里朝过道的深处跑去。列宁在一张长椅子上坐下,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穿短皮袄的青年农民。伊里奇坐着,高高地竖起大衣的领子,便帽压在眼睛上。两个水手从他面前跑过,哗啦啦地拖着一挺机关枪。一个兵士抱着一大卷传单。一群赤卫队员走过去。列守从便帽底下仔细地观察着跟前的事情,他在思索着什么,等候着……农民蹙着眉打量着他的那位包扎着面颊的奇怪的邻坐。这还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天真的,甚至看上去有些笨拙的小伙子,圆脸,满脸雀斑。他咳嗽了好一阵子,鼓起精神来,稍微向伊里奇移近一些,用手肘推推他的胁下,问道:“喂,同志,你见过列宁吗?”列宁很快地把身子转向那农民,目光炯炯地把他打量了一下。“没有,没有见过。怎么?”“听说,他在这里。”列宁的眼睛里闪射出微笑,但他淡漠地转过身去。“很可能的事情。”“很想看看他呀,”那小伙子忧郁地叹了一口气。“是啊,”列宁模棱两可地向他表示同感。那小伙子又向他移得更近些,知心地靠到他的脸跟前。“我们在乡下呀,老是和那些吃人的家伙抬杠,他们说,列宁是红头发,大麻子。可是我想,一定不是的!我想呀,他一定是一个大脑袋,大个子,是个……一句话,是个很有主见的大男子汉。”那小伙子用手比划着,照他的意见,列宁应该怎样高大,怎样魁伟,怎样庄严。“是啊,”列宁不大连贯地说,他的眼晴笑着。“究竟是什么祥子,我也没法告诉你。”“可不是!没见过吧。”那小伙子颇表同情地说。“没见过,没见过,”列宁肯定说。斯大林走到长椅子跟前来。瓦西里跟在他的后面。列宁站起来和斯大林紧紧地握手,一同走开,霎时间隐没在挤满过道的人群中。瓦西里转过身去,预备跟着他们走,但是那个青年农民突然叫了他一声:“瓦西里·米海洛维奇!”他高兴地喊道。瓦西里看见了那小伙子:“啊,别其卡!从乡下来吗?”“是的,来了,”小伙子张大着嘴在笑,兴高采烈地说。但是瓦西里没有分享他的高兴:“我没有工夫!我实在没有工夫!”小伙子很悲哀。他把手伸给瓦西里:“那么,好,祝你健康!”“那么,好,再见吧!”瓦西里回答,转身准备走开。那小伙子又对他喊道:“等一会!你见过列宁没有?”“他在这里,”瓦西里立刻回答说。“哪里?”小伙子贪婪地问。“他在走着。看见吗?就在那边!”瓦西里指着对面楼梯上的什么地方,指着邻近的过道那里。小伙子拔脚就去找列宁。但是那边除了几个士兵之外,谁也没有。“他在哪儿呀?”小伙子四周一看,又问了一句,可是瓦西里已经隐没在鼎沸的人群深处,找他不到了。就这样,列宁的武装起义的计划开始实现了。革命军事委员会的房间是斯莫尔尼大学过去的一间集体宿舍。长窗外面是沉沉的黑夜。探照灯的令人惊惶不安的白光。远处大炮的轰击声。墙跟前靠放着步枪,乱放着什么箱子。从过道里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在这几分钟中,过道变化得认不出来了。不再是一片杂乱、奔忙的景象。武装水手的队伍,跨着整齐的步子,掮着自己做的横幅标语和旗帜,经过过道,走向出口处。红布上,匆匆忙忙地、丝毫没有考虑到整齐和美观地、简短而清楚地写着:“打倒资产阶级临时政府!”“要和平、面包和自由!”斯莫尔尼。前不久汇集到这里来的还是激动的群众。如今是一队队整齐的队伍从斯莫尔尼走向彼得格勒的街上。有节奏的脚步声。断断续续的口令声。远处的炮声。依照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命令……步兵团从兵营的大门里走出来。其中没有军官:连和营都是由兵士指挥的。但是整个团走得坚决有力,步伐整齐,充满了为新世界战斗到底的决心。士兵的脸是严峻的、聚精会神的。他们默默地走着。有节奏的皮靴声。岸边停泊着一艘黑幢幢的巨大的军舰。水手聚集在底舱里。其中有一个人在作简短的演讲:“同志们!伟大的幸福降临到我们头上了,我们就要来实现一切被压迫者的理想了。苏维埃政权万岁!列宁同志万岁!”强有力的“乌拉”声。有人开始唱了起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的罪人……”岸边停洎着一艘黑幢幢的巨大的军舰。水手们的合唱声在远处轰鸣着:“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作一次最后的斗争……”甲板上的炮塔旁,站着值勤的水手们。他们听到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国际歌》的歌声,接着唱下去:“粉碎那旧世界的锁链,奴隶们起来起来,莫要说我们一线不值,我们是新社会的主人……”军舰向彼得格勒移动。这些军舰上空响彻着《国际歌》的歌声:“这是最后的斗争,英特那雄那尔:就一定要实现。”其中的一艘军舰上,两个军官跑到下甲板上来。好几个水手跟在他们后面追着。互相射击。军官们倒下去。依照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命令……一大队军舰向彼得格勒进发。《国际歌》的歌声响彻云霄。依照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命令……普梯洛夫工厂的大门口,聚集着工人的武装队伍。开来一辆装甲车。盖子揭开了,马特维也夫探出身子。“同志们,都预备好了没有?”马特维也夫喊道。“预备好了!”马特维也夫发出信号。装甲车向城市移动。武装的工人群众跟在后面前进。水手的队伍和工人的队伍会合了。强有力的“乌拉”声盖过了歌声和脚步声。依照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命令……一辆又一辆的装甲车从装甲师司令部的大门里开出来。当然,这些车子都已经修好了。一个军官向一长列装甲车迎面跑去。他挥手,叫喊,但是装甲车只顾开出去。军官向车库跑去。最后一辆装甲车向他迎面开来。一排短促的机枪声。军官应声倒下,装甲车继续往外开去。武装的士兵从斯莫尔尼走出来,缓缓地在大门口排列开来。写着“全部政权归苏维埃!”的横幅迎风招展。斯莫尔尼一间多窗的大房间。这里是布尔什维克党的司令部。桌子、步枪、枪械箱、标语牌旁边,在一座不很高的木板台上,放着教室的书桌,书橱、地球仪和贵族小姐学校的其他财产。房间里挤满了人。通讯员从四面八方跑到这里来,这里在发布命令,各队队长到这里来领取指示。一个穿军大衣的人在对女打字员口授着土地法:“立刻毫无报偿地……”打字机在达达地响着。瓦西里在旁边设法同谁接通电话。“电话局!电话局!”他高声喊着。打字机在达达地响着。“废除地主土地私有制。句号。地主的田庄以反……”“电话局!喂,喂!电话局,电话局!”电话机旁的门开了,有人要进来,但是瓦西里手里握着话筒,把他推开。“喂,你上哪里去?!”他用脚把门关上,继续摇电话。“电话局!电话局!电话局!”“……连同耕畜农具、庄园建筑和一切附属物,一律交给……”穿军大衣的人继续口授着。瓦西里摇着电话,用拳头敲电话机,向话筒吹气,敲敲话筒支架,又重新摇几下。“电话局!”他拼命地喊着。电话局。枪声。女接线员尖叫着从屋子里往外跑,退却的士官生跟在她们后面跑。一个士官生杀在电话总机后面,把它当作障碍物。开枪。一个女接线员昏倒。喊声。女人的尖叫声。射击声。冬官里的一个大厅。临时政府要员和将军们聚集在这里。部长们穿着皮大衣,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有的人在大厅的光滑的拼花地板上走来走去,焦急地等候着。鲁特柯夫斯基和一个脸色黝黑、留着浓密的灰胡子的中年骑兵将军,在电话机旁喊电话。“电话局,电话局!……”鲁特柯夫斯基喊着。“司令部!司令部!”将军用低沉的声音在喊。瓦西里站在电话机旁。“电话局!电话局!电话局!”瓦西里已经是毫无希望地、嗄哑地在重复了。突然他的脸上神采焕发起来。“电话局吗?”他急急地喊叫道。“接183!接波罗的海舰队!是的,接波罗的海舰队!……”马特维也夫坐在接线员的位子上。他拿着手枪,腰里挂着手榴弹,身上挂着机关枪子弹带。“我不知道该往哪儿插线!”他对电话筒喊道。“小姐们都昏倒了。昏——倒——了!……明白吗?”在斯莫尔尼,列宁和瓦西里站在电话机跟前。“他妈的……”瓦西里对着话筒叫喊,但是想起站在他旁边的是列宁,连忙换了语调:“慢点,慢点!请原谅,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好,好,”列宁平静地说。“电话局给我们占领了!”瓦西里兴高采烈地报告着。列宁点头作答:他知道电话局一定会是我们的。“让他们接波罗的海舰队!”瓦西里又对话筒吹气:“快接波罗的海舰队!183!”马特维也夫握紧手枪,目光炯炯地环顾一下,问道:“谁要说话?……是列宁吗?!”这时昕到机关枪的达达声。“嘿,你呀……”马特维也夫绝望地嘟囔着,无可奈何地看看乱七八糟的电线,一个个插头,一个个窟窿。又听到达达的射击声。“等一会,别洛夫,等一会!”马特维也夫对话筒高喊着。“等一会,等一会。慢点,这就来!……”马特维也夫跑到操纵台后面去。有着无数操纵台的电话局。在这些操纵台之间,东一个西一个躺着尸体。几秒钟之后马特维也夫又重新出现。他两手叉住一个歇斯底里地号哭着的女接线员的腰,把她拖到操纵台跟前,安置在椅子上。“你听啊,小姐,”他一面亲切地说着话,一面目光炯炯地向四面看着。“喂,镇静点,亲爱的,镇静点,小姐。嗳,亲爱的!……你怎么啦?嗳,你怎么啦?接一接波罗的海舰队……”马特维也夫温和地抚摸着女接线员的肩。他没有注意到手里拿的是手枪,他是用枪口在抚摸着她。女接线员啜泣着,戴上耳机,拿起电线。这时马特维也夫看见,一个士官生穿过电话局的大厅跑过来。士官生发现马特维也夫,开枪。女接线员“哎呀”叫了一声。马特维也夫开枪回击,士官生倒下。女接线员昏倒。马特维也夫把她拉起来,重新安置在椅子上。“别哭,别哭,别哭,别哭,”他用最温和的声音劝她。“没有什么可怕的。快些给我接一接——183……波罗的海舰队……”又有一个士官生跑过大厅。马特维也夫瞄准,一面继续安慰女接线员:“快接,快些,快些,快些!嗳!”马特维也夫决定在女接线员没有给列宁接通电话之前,不向士官生射击。“好了,”女接线员终于呻吟着说。这时马特维也夫朝士官生开枪。女接线员昏倒在地板上了。听到机枪声。“叶列明果!”马特维也夫喊道。一个头上用绷带包扎着的水手跑进来。“有,叶列明果!”“你在这里看守,”马特维也夫命令他。“我要往前面去。”“是的,在这里看守!”马特维也夫把女接线员从地板上扶起来,把她交给叶列明果,自己跑开了。冬宫前面空无人迹的广场。远处的爆炸声。冬宫——俄国资本主义的最后堡垒……沿着整个冬宫,堆积着木头的障碍物。障碍物后面藏着炮和机关枪。一队队的士官生和军官的队伍躺在障碍物的旁边,紧张地等候着。远处的射击声和爆炸声。士官生平端着步枪,朝暗处注视着。被灯光照得很亮的冬宫的楼梯。空空荡荡。士官生在站岗。基里林上校顺着楼梯向上跑。临时政府在冬宫的大厅里开会。一张很大的椭圆形的桌子。部长们没有脱下大衣和皮袄,在厅里走来走去,或是坐在会议桌跟前。鲁特柯夫斯基把一个封好的文件交给值日军官。“送到大使馆,”他说。“遵命!”“假使布尔什维克挡住你,决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这封信!”“遵命!”军官行了一个军礼,匆匆地走出去。另外一个军官还在设法叫喊已经默不作声的电话:“加特奇纳,加特奇纳,加特奇纳!”他单调地重复着。冬宫的一个过道里,一队士官生排成队列。基里林从他们面前跑过。鲁特柯夫斯基给另外一个军官发命令。“送到加特奇纳,交给克伦斯基!”他说着,把文件交给军官。“走什么路?”军官惊惶失措地问道。鲁特柯夫斯基的眼睛里露出冷冷的怒意:“这个我就不管了!”“随便走什么路都行!”留着骑兵胡髭的将军对军官威严地吆喝一声。胖胖的马良托维奇也急急地跑到军官跟前来。“骑马!坐火车!坐马车!”他恶狠狠地嚷着。惊慌失措的军官行了个军礼。“遵命!”他很快地走出去。那个军官的过度用力的声音还继续喊着:“加特奇纳!加特奇纳!加特奇纳!……”但是,很显然,电话局已经不为临时政府工作了。冬宫的过道和厅堂里一队一队的士官生和军官在开步行进。基里林跑过无数的厅堂、过道和房间……基里林跑近临时政府的会议室,他推门进去。部长们转身看他。“万列良·尼古拉维奇!”基里林喘着气,喊道。鲁特柯夫斯基快步迎上了他。根据基里林的脸色他立刻看出,列宁走掉了。“怎么,机会放过了?”鲁特柯夫斯基怒气冲冲地问。“晚了一步……”基里林负咎地把双手一摊。“没用的东西!”鲁特柯夫斯基唾了一口。基里林伸直了腰:“鲁特柯夫斯基先生……”“听着!……”鲁特柯夫斯基疯狂地喊道。“临时……政府的……部长跟您说话的时候,请您不要抗议……”基里林还想回答些什么,但是忍住了:鲁特柯夫斯基究竟是长官。“去听巴尔钦斯基吩咐!”鲁特柯夫斯基命令道。“遵命!”斯莫尔尼的广场。一堆堆的篝火。无数的旗帜。喧哗声。水手们拖着机关枪在过道里奔跑着。一个穿军装外套的人给女打字员口授着又一条法令。瓦西里显然已经成了电话联系专家,他又在叫电话局。列宁在房间里踱步,捷尔任斯基迎面走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尼古拉也夫车站占领了!”“很好,”列宁声音清晰地说。“可是,为什么不占领冬宫?应该占领冬宫!”捷尔任斯基很快地走出去。“应该占领冬宫!”列宁在他后面重复说。冬宫前面的寂静无声的广场。远处的排炮声。驶进了涅瓦河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向冬宫开了排炮——意义重大的信号炮。冬官的广场上,一颗炮弹在亚力山大圆柱旁爆炸。和这爆炸声的同时,成千成万的工人、水手、士兵从四面八方,通过总司令部的大门,向冬宫冲去。人们像雪崩似的越过空旷的广扬,高声地喊着“乌拉”,向障碍物冲去。障碍物上所有的机关枪、大炮、步枪都立刻放射起来,但是当人群冲去进行最后的决定性的战斗的时候,什么都阻止不住他们。黑压压的人群在广场上奔跑着,愈来愈近!“乌拉”声愈喊愈高。雪崩似的人群冲到障碍物上,扫荡着士官生。士官生跑进大门,拼命想往宫里躲。人海的波浪汹涌地越过障碍物。冬宫的铸成花式的大铁门关闭着。几十个水手爬上去。手榴弹飞进铁门。原来从门里向外射击的士官生,往宫里跑去。铁门缓缓地打开,那些水手还攀在铁门上,继续向里面投掷手榴弹。人海急遽地越过障碍物,冲进已经打开的大门,在院子里奔腾。冬宫的皎白晶莹的大理石阶梯。退却的士官生沿着梯级向上奔跑,并且转身向后还击。阶梯上面的小平台上架起两挺机关抢。士官生刚躲上去,下面穿黑呢衣的水手便向阶梯冲来。两挺机关枪向着水手们开火。有几个水手跌倒了,其余的人扔出手榴弹。爆炸声,硝烟,大理石的碎片向四处飞散。……机关枪声停止了。黑色的进攻的人群沿着白色的梯级冲上去。在这一片奔跑的人群下边,简直看不见那雪白的梯级了。退却的士官生穿过皇宫的厅堂和房间,拼命地奔跑着。基里林企图阻止士官生,他叫喊着,向空中射击,但是士官生还是丧魂失魄地往前跑去。进攻的人群沿着梯级向上冲。战斗分散在一个个房间和厅堂里进行。人们藏身在大理石雕像的后面,射击着,然后又从圆柱后面跳出来。子弹咔嚓咔嚓地响着,擦破贵重的壁纸,打破了挂灯的水晶玻璃。他们为每一个房间而战斗。但是退却的士官生和军官无论跑到什么地方,马上就听到进攻人群的可怕的声音追来。这个喧闹的声音愈来愈深地冲进宫殿的内部。士官生一个跟一个穿过布满雕像的厅堂,向冬宫深处隐藏。他们的皮靴声刚静下去,又听见起义的人群的愈来愈响亮的呼喊声。这呼喊声起初是遥远的,模糊的,逐渐,愈近愈响。可以分辨得出众口齐喊的“乌拉”声,皇宫厅堂里的回响,几千只脚的踢踏声,说话声,射击声。愈来愈响,愈来愈近,——听啊,这声音像一阵风似的,吹到这里来了。赤卫队员平端着步枪,在拼花的地板上,绕过大理石的雕像,激愤地奔跑着。马特维也夫跑在最前面。突然他站了下来,向四周看了一下,举起拿着手枪的手,喊道:“同志们!”人群霎时就聚拢在他周围。“同志们!”马特维也夫高声说,“这些宫殿里有很多古代艺术作品。应该保护它们!所以,同志们,尽可能不要开枪。要用枪柄打。叶列明果同志,你去站在这太阳神旁边……”“这是爱神,”叶列明果纠正说。“嗳,算了吧,”马特维也夫安静地回答。“那有什么不同,我们以后再来研究好了。喂,同志们,我们去吧!”马特维也夫又奔向前去,赤卫队跟在他的后面。斯莫尔尼。布尔什维克司令部的房间。列宁坐在一个什么高台的梯级上写字。他弯着腰,在纸上纪录什么东西。说话声。打字机的达达声。瓦西里走到列宁跟前。“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该去了。”“是的,是的,这就去。……”列宁站起来,向四面看了一下,走到女打字员跟前。拿起打字员已经打好的一张纸。“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围绕着的人们中间有一个人笑着对列宁说,“把假发戴上吧!”“不,我不戴了!”列宁笑着说。“现在我们用不着躲躲藏藏了。我们已经确定地永久地握到政权了。”退却的士宫生沿着冬宫的大理石柱廊奔跑着。水手们在后面追赶。“跟我来!”一个跑在前面的水手,高喊一声。脚步声。射击声。“乌拉”声。战斗越过柱廊,在迷宫里停息下来。有几秒钟的静寂。只听得见附近房间里的喊叫声,远处的射击声,喧闹声。在柱廊深处出现了粗壮的马特维也夫的身影。他手拿那干式手枪急急奔跑,向两面搜寻,注视巨大的大理石圆柱后面。基里林上校从前面的一根圆柱后面跑出来。他看见马特维也夫,藏起来,当马特维也夫走近时,就向他开枪。马特维也夫赶快往下面一钻,转到侧面去,消失在圆柱后边。基里林向他追去,但是马特维也夫绕过圆柱,在对面出现。基里林转过身来。马特维也夫向他开了一枪。基里林倒下。喧闹声,许多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成千的赤卫队和水手涌进了柱廊。马特维也夫继续往前跑。武装的群众跟在他后面跑着。临时政府的房间。部长们还是围住桌子坐着,阴沉沉的样子。“加特奇纳!加特奇纳!加特奇纳!”电话机旁,那个军官还在单调地喊着。所有在座的人们中间唯一保持着饱满精神的鲁特柯夫斯基,招呼一个军官走过来。“送给卫戍司令,赶快!”他命令说。“加特奇纳?”打电话的军官高兴地喊了起来。“加特奇纳!”鲁特柯夫斯基跑到电话跟前:“拿过来!”但是军官已经把话筒交给那位留着骑兵小胡子的将军了。“加特奇纳!加特奇纳!”将军用低音说。“告诉最高司令部……”近处手榴弹的爆炸声。部长们都跳了起来,惊惶地看着门。沉默。鲁特柯夫斯基踮着脚跑到门口,迟疑了一会,然后很快地把门拉开,又连忙关上。又是一声爆炸。“镇静!”鲁特柯夫斯基喊道。他向办公桌走去,一面继续说:“镇静,镇静!……”部长们聚集在桌子周围,互相紧偎着,像羊群一样。“镇静!”鲁特柯夫斯基歇斯底里地大声喊叫。部长们站在桌子周围,每一个人靠着自己的椅子。谁也不坐下来,全都紧张地看着门,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愈来愈显得威严可畏的人海波浪声。在这汹浦的浪潮中有“乌拉”声,脚步声,呼喊声,这些声音混合成一片强有力的吼声。近了……更近了……最后,巨大的门打开了,武装的赤卫队员、水手和兵士,像一股愤怒的洪流涌进房间里。马特维也夫在他们中间。几秒钟之间,人群把房间挤满了,把部长们紧紧压到桌子跟前。他们站着,被激动万分、怒火中烧、斗志高昂的人群包围着。“安静点,同志们,安静点!”马特维也夫高声说。“同志们,安静点!”如果不是马特维也夫,部长们至少要被痛打一顿了。部长们也了解这一点。他们把双手举起,惊惶地环顾四周,紧靠着桌子。马特维也夫脱下他的帽子,放到桌子上,把手枪搁在帽子上边,摸出梳子,照他的老习惯,安闲地梳梳头。危险的时分过去了。部长们了解,最初的激动已经平息下来,谁也不会杀他们,谁也不会打他们了。他们垂下手,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竭力装出独立不倚、庄严稳重的样子。马特维也夫说话了:“临时政府各位部长先生,我用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名义……不过请安静点!……宣布你们临时政府人员已经被捕。”部长们愤怒地跳起来。“根据什么?!”一个人喊。“谁给你这个权力?”另一个人喊。“这真是岂有此理!”又一个人喊。“安静点,公民们,安静点,”马特维也夫用善意的责备和安慰的口吻说。“一点可怕的也没有。无产阶级革命实现了。把你们的证书拿出来!……”他和部长们说话,像和淘气的孩子们说话一样。部长们迟疑不决。马特维也夫转向鲁特柯夫斯基。“您的证书!”他已经用命令的口吻在重复了。鲁特柯夫斯基冷冷地注视着马特维也夫,从侧面的口袋里摸出一个什么证件,愤恨地用力往桌子上一扔。“拿去!”他轻蔑地说。但是,马特维也夫对于鲁特柯夫斯基的挑衅行为毫不在意,他只顾冷静地收缴其他部长们的证件。“暴动的奴隶!”马良托维奇恶狠狠地嘟囔着。群众立刻动起来。传出威严的声音。“喂,喂,你这家伙住嘴!”一个水手用步枪向马良托维奇晃了一下,高喝道。马特维也夫举起手来叫大家安静。“安静点,同志们,安静点!……您的证件!”他命令马良托维奇。“拿去!”马良托维奇把护照交给马特维也夫。马特维也夫特别注意地打量了一下马良托维奇,拿他的护照另外放着,用手枪压住。然后他把所有其余的证件收起来,积成一大叠。他伸直了腰。“喂,公民们,”他说,“你们的公事完结了,从现在起,直到永远。”“你确信这一点吗?”鲁特柯夫斯基用讽刺的口吻问。马特维也夫转过身来。“是的,”他坚定地说。远处的爆炸声……斯莫尔尼的过道。有一扇门打开了。瓦西里和几个水手急急地走进去。他们大家用手挽着,组成一个链条,把过道隔绝。这时候列宁,跟着是斯大林和捷尔任斯基,出现了。“列宁!”一个赤卫队员惊呼道。“列宁!”人们接着喊。“列宁!”人们顿时涌到这里来。列宁还没有来得及走几步路,他的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大群欢天喜地的人们。瓦西里和水手们很吃力地抵挡着挤压。欢呼声:“列宁!”“列宁!”“乌拉!”“乌拉!”震动着过道的拱顶。列宁没有期待群众这祥如疯如狂的表现。他甚至停住了一会,转过身去。他有些尴尬。他困窘地微笑着,耸耸肩,似乎在说:“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确实是列宁啊。”他很快地转过身去,沿着过道向斯莫尔尼的大厅走去。人群一面欢呼,一面跟着他蜂拥而去。斯莫尔尼的另一条过道,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个水手在站岗。从斯莫尔尼的深处传来愈来愈高的“乌拉!”声以及“列宁!”“列宁!”的喊声。站岗的水手立正。列宁出现了。人群跟着他冲过去。水手行军礼。列宁走着,高兴地紧蹙着眉头,有力地把双手别在背上,身体稍微有些前俯。他好像背负着一大堆凝结成块的巨大而沸腾的精力。他像革命的化身行进着。欣喜如狂的群众,像大雪球似的,愈来愈多地裹上去,跟着他向前滚动,挤满了整条过道。斯莫尔尼的大厅挤满了人。人们可以听见从远此传来愈来愈响的喧哗声,大家转过身去看着深处的门。大厅的门打开了。强有力的“乌拉”声和欢呼声冲进来。列宁出现。列宁在座位之间的甬道上走着。一排一排座位上的人站起来。从过道里传到这里来的“乌拉”声,得到了全场人的呼应。欢声如雷。列宁向讲台走去。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的主席团坐在主席台上。列宁和紧紧地跟在他后面走着的战友们,并不做出任何要把这个主席团赶走的表示。他们向讲台走去,群众的“乌拉”声跟着他们冲过去。但是这个涌向主席团的浪潮,把社会革命党人和孟什维克都冲掉了。他们离开主席台,在通道里的某个地方消失了。不知是谁拿来的“全部政权归苏维埃!”横幅大标语高高地在讲台上方展开来。全场继续为列宁鼓掌。欢呼声久久不息。站在主席团桌子后面的有斯大林、捷尔任斯基、加里宁、斯维尔德洛夫、乌里茨基和其佘的人。他们也都向列守鼓掌。大厅里有农民,工人,兵士,水手。有俄罗斯人,乌克兰人,乌兹别克人,白俄罗斯人。他们都怀着无限的敬爱看着已经高高地站在讲台上的伊里奇。那个长着普通圆脸的青年农民别其卡,挤到最前排去。他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现在看见列宁是什么样子了!他看着列宁,张大着眼睛,看着列宁。渐渐地,快乐的微笑使他的脸放出光彩,变得不可辨认了。“一个平常人!”别其卡惊喜地高声说。列宁想说话,但是不可能。人们还在继续高喊着“乌拉”。列宁知道,这个欢呼声,不仅是对他喊的,这是对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喊的。人民现在向他祝贺,是在庆祝自己的胜利,庆祝自己千年的幻想终于在今天,在几小时之前实现了。列宁看见,在这讲台的附近,在成千的人群中间,瓦西里正在和大家一起注视着他,向他鼓掌。瓦西里,这就是两度救过他的生命的人,就是可以毫不思索地为他而死的人,就是并不为自己的忠诚而要求什么的人。这是千百万人中的一个,这是革命的一个小兵……列宁从讲台上弯下身来,伸手给瓦西里。瓦西里用双手抓住伊里奇的手,热烈地,但是很珍重地握着它。欣喜的眼泪润湿了他的眼睛。这是瓦西里在他整个艰苦的劳动的一生中所得到的最大的奖赏:列宁在这祥的时刻找到了他,并且和他握手!列宁站在讲台上。他再次向欢欣鼓舞的全扬的人环顾一下,有力地把一只富于表情的手伸向前面,全扬顿时沉默下来。“同志们!”列宁说。“布尔什维克一直所说的必须进行的工农革命,成功了!”这一刹那间静寂下来的全场的人又被强有力的“乌拉!”声所撼动。有人唱起《国际歌》来,成十、成百、成千的声音接上去,唱起了这首心爱的歌……列宁站在讲台上,伸手向前,好像是在指示着通向幸福的未来的道路。《国际歌》的歌声响彻云霄。(全剧终)出版说明苏联电影艺术是全世界最先进的电影艺术。从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开始,这一最重要、最有群众性的艺术就成为无产阶级在冲击旧制度、奔向人类最美好的未来的斗争中的强有力的武器。苏联电影艺术作为苏联人民的社会主义文化艺术的一个组成部分,四十余年来在苏联共产党的领导和关怀下,得到飞跃的发展,已经成为党以共产主义思想教育人民的忠实的助手。苏联电影艺术在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确立和发展的斗争过程中,创造了许多有高度思想水平和艺术水平的最优秀的作品,丰富了世界电影的宝库,成为世界各国进步电影的典范,对世界各国人民和进步电影工作者产生了不可磨灭的深远影响。苏联电影的经验证明,电影文学剧本是影片的思想艺术某础,影片的思想艺术质量首先取决于电影文学剧本的思想深度和对人物形象的完美刻划与体现;电影文学剧本不是故事梗概,不是半制品,也不是一系列镜头的编列,而是一种具有自己独立生命的完整艺术作品;它除了适应电影艺术的规律,为未来影片的导演和其他创作工作者提供创作基础以外,同时也作为完整的艺术作品而拥有自己的读者。在苏联电影发展的各个阶段中,都有许多卓有成就的作家参加电影剧本的创作工作。这些杰出的苏联作家和专业的电影剧作家一起,为苏联电影艺术宝库不断增添着灿烂的光辉,也为广大读者带来极为有益的精神食粮。苏联电影剧作以其思想的深度,题材的丰富,风格的多样,艺术的完整,给世界各国进步电影剧作者提供了卓越的范例。我国人民热爱苏联电影,具有高度思想艺术成就的苏联影片大大鼓舞了我国广大人民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而对于我国电影工作者说来,向先进的苏联电影学习,从来是而且永远是促进我国社会主义电影艺术发展的重要条件之一。《苏联电影剧本选集》的出版,正是为了适应我国社会主义建设中电影艺术发展的要求,为我国电影艺术工作者,特别是电影剧本作者,提供比较集中的可供学习和借鉴的优秀范例;同时,也使广大读者从这些优秀的电影剧作中,对苏联影片的思想艺术成就得到更深刻的理解。《选集》各卷大体上按照作品所反映的性质相近的题材进行编辑。当然,由于选材远远不够完备,《选集》各卷不可能也并不企图概括苏联电影剧作中某一方面题材的全部最高成就。目前编就的各卷,主要系以已有的译本为基础;随着陆续出现的新的译本的积累,《选集》还将继续编辑下去,其中将更多地包含苏联电影剧作中不断涌现的新的作品。编入《选集》的作品,过去有过译本的,这次都对译文重新作了校订。译文中的注释凡未另行标明的,均系译者或编辑部所加。至于作品中同一人物的异名(如昵称、卑称等等),就不一一另注了。中国电影出版社一九五九年八月第一卷说明本卷包括《列宁在十月》、《列宁的故事》、《马克辛的青年时代》、《马克辛的归来》、《维堡区的故事》、《伟大的公民》和《共产党员》。《列宁在十月》以史诗的规摸再现了伟大无产阶级革命领袖弗·伊·列宁在十月革命如火如荼的日子里的活动,展示出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胜利诞生的广阔图景。这是以伟大领袖列宁为中心形象的第一部艺术片。影片由著名导演罗姆根据卡普勒的电影剧本于1937年在莫斯科电影制片厂摄制,成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电影艺术杰出的里程碑作品之一。天才演员史楚金所塑造的列宁形象,以其高度的历史真实和艺术完整铭刻在千百万人的心中。这里发表的译文系根据导演罗姆编写的影片纪录本(《苏联电影剧本选》第二卷,苏联电影出版社1951年版),并参照苏联新发行的影片拷贝进行过校订。《列宁的故事》是着名电影剧作家格布里罗维奇为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而写的,以亲切抒情的新颖格调描写了伟大领袖一生的最后几页,为艺术作品中列宁形象的刻划投下了新的光彩。著名导演尤特凯维奇摄制的同名影片(《列宁的故事》,莫斯科电影制片厂,1958年),其中的一个独立部分即系根据这个剧本拍成。扮演列宁的著名演员史特拉乌赫由于在影片中的出色表演荣获1959年度列宁奖金。译文根据的版本是《格布里罗维奇电影剧本选》,苏联艺术出版社1959年版。由《马克辛的青年时代》、《马克辛的归来》和《维堡区的故事》组成的《马克辛三部曲》,是苏联电影中的经典性作品之一,由著名电影艺术家柯静采夫和塔拉乌别尔格编剧并导演。作品通过马克辛从一个普通的、觉悟不高的工人成长为坚强的、高度成熟的布尔什维克战士的过程,概括地表现了欣欣向荣的革命无产阶级取代腐朽没落的旧俄资产阶级而登上历史政治舞台的豪迈气势。影片于1937—1939年在列宁格勒电影制片厂摄制完成。著名演员契尔柯夫所创造的马克辛的形象,以其乐观豪放和机智幽默深受观众的热爱。译文根据的版本是《苏联电影剧本选》第一卷,苏联电影出版社1940年版。《伟大的公民》是苏联电影杰出作品之一,以优秀的党的领导者、普通而又伟大的公民沙霍夫为中心形象,反映了布尔什维克党为争取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将苏联建成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对托洛茨基分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等所进行的尖锐斗争。参加电影剧本创作的有电影剧作家布列曼、波尔申佐夫和著名导演艾尔姆列尔,并由艾尔姆列尔于1938—1939年在列守格勒电影制片厂制成影片。译文根据的版本是《苏联电影剧本选》第二卷,1951年版。格布里罗维奇的《共产党员》以崇高的激情描罢了在十月革命后国内战争的艰苦年代里,一个站在列宁旗帜下的普通共产党员为革命事业的英勇献身精神,表现了共产党员的光荣和不朽。影片由著名导演莱兹曼于1957年在莫斯科电影制片厂制成,是近年来苏联电影艺术的光辉成就之一。译文根据的版本与《列宁的故事》同。中国电影出版社―九五九年八月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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